第130章

  华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师缇雪接着分析:“这仗打都打起来了,青要山和北荒都不知为了这一战准备了多少年,原因是不是什么挑拨嫁祸,一点也不重要,已经没有查清的必要了。都是野心勃勃想吞并大陆的人,说停战就停战,多奇怪啊。”
  华盈平静解释道:“不是的,两家筹谋准备多年却一直没真正打起来的原因不尽相同,北荒是因为准备的东西还没完成,譬如身处冰寒之地,粮草储备很难解决。”
  所以北荒想了许多弥补之法。
  比如,万衍塔。
  她顿了顿,接着说,“青要山是因为林之凇不想。战火所经,生灵涂炭,他应该是不想的。”
  师缇雪想了想,捂着脑袋,说:“不懂。”
  华盈奇怪地问:“不懂什么?”
  “你这么理解他,信任他,怎么会跟他闹得如此难看?”师缇雪撇撇嘴,“我现在走到哪能听到你逃婚那事,青要山可没面子了。”
  华盈垂眸凝视书页,半晌,似艰难地剖开了自己的心一般:“我对他的信任远不及他付诸于我身上的十分之一,可我不愿去改,因为自私,恐惧,总觉得一瞬间的被爱与被信任谁都能拥有,可假如有人一直爱我信我,那个人只可能是我自己。”
  “我也不喜欢试探默契,有什么话要说就直接说完,彼此理解,相互开导,一起想办法承担,如果不愿意说,那就好好憋在心里,一点痕迹都别让对方看见,而不是甩脸色,转身就走。”
  “可我偏偏和他一样,都是这种我不喜欢的人。”
  师缇雪懵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梨,觉得世间情爱太复杂了。
  还是今日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明日想跟谁玩就跟谁玩比较适合自己。
  可华盈的下一句话让她呼吸屏住。
  “况且,我险些杀死了林之凇,如今我十分内疚,可如果再遇到当时的情形,我依旧会做同样的反应,也不会后悔。真要再见面,彼此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所以哪怕猜到他将她关在那个地方的目的其实不是囚禁,而是保护。
  哪怕知道他什么也不说就替她解了蛊,是她最不必严防死守的人。
  也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下落。
  第93章 桃花映春
  滴答。
  滴答。
  白姝头痛欲裂,耳畔汹涌澎湃的水声变成了更漏声。
  像是生命走到尽头的倒计时。
  那声音让她恐惧,又觉得沮丧。
  自己曾是白家无法否认的翘楚之一,二十岁那年就摸到了纸境的门槛,长老们对她的天赋啧啧称赞,本家那些小心眼的人对她又羡慕又妒忌,那时的自己啊,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如今竟然会输在了那个越来越不如自己的白雨轻手下。
  不仅输了,还被纸傀趁着自己重伤昏迷,失去意识的时候掌控了身体,落到这种下场。
  这要是让白家那些人知道了,定然要笑话得她钻地缝。
  白姝心里因此烦闷起来,巨大的水流声也在这一刻终于从脑海中完全退了下去,大脑突然一空,随即浮现的是自己被纸傀控制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种种细节。
  她猛然想起将自己打落入水的人是谁。
  那只纸傀操纵着她的身体,让她引着一个人去了一个安静得可怕的地方。
  之后……
  小姐?!
  离火绸令人闻风丧胆,逍遥境巅峰的重击之下,纸傀被活生生地从她身体里撕落下了一条胳膊,化成一层薄灰消散。
  而她自己也被这股凶煞的力量重创,落入了一片黑水中。
  那水冰冷刺骨,人在黑水中越往下坠,越有一种想要拼命尖叫的恐惧,仿佛有什么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在水底蓄势待发。
  仅仅是被它看见,就会让你灰飞烟灭。
  落入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还活下来?
  白姝灰心丧气地听着那听不出是什么的水滴声,攒着一点点恢复过来的力气,破罐子破摔般地想,就当自己是已经死了,现在已经到了那些话本里写的地狱好了。
  可到了地狱又怎么样,她没活够,要杀出一条路,回人间。
  白姝下定决心般,睁开眼。
  昏暗的光线模糊了房间的边际,天花板上挂着漆黑的吊灯,那八根漆黑的灯架弯曲嶙峋,打造得十分粗蛮简陋,如丑陋的枯枝,反射出骨头一般的光泽。
  灯架上各托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红烛,红色的泪烛垂下,滴落在她耳边。
  滴答。
  滴答。
  猩红如血。
  微光照亮的房间也被淡淡的血色笼罩。
  果然是地狱。
  白姝双手环抱,抹了抹爬满浑身的鸡皮疙瘩,撑着地面要爬起来,身旁浓稠不化的阴影竟然动了动,一转身,露出一双深陷如渊的眼睛。
  “醒了?”
  白姝愣了下,尖叫声吵得对方皱起了脸。
  “什么丑东西,去死!!”
  封逍摸了摸脸,刚提醒了自己一遍这张皮又不是自己的,丑的又不是他,迎面一阵凶悍的刀气斩了下来。
  那刀漆黑如墨,看起来平平无奇,又十分陈旧,刀身上布满许多细小的裂缝,却迸发出让人难以躲避的力量,身体似乎已被刀气锁定。
  ——不是细密的破损裂隙,是铺陈的符纹。
  一旦触碰到皮肤,那些符纹的力量就会让伤口里流出的血加速喷涌,不必再补第二刀,地上也会多出一具彻底干涸的尸体。
  “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站在那装神弄鬼吓唬谁呢,我告诉你,不管你什么目的,趁早先把我放了,否则我把你剁碎了……”白姝放狠话时,一眼看见角落里啃桌腿玩的白毛狐狸,接着说,“喂狐狸!”
  白毛狐狸活泼乱蹦的身子明显一僵,拔腿就往封逍身上跳,惊恐中不小心撞到了他肩膀。
  被撞懵的狐狸从空中笔直地掉了下去。
  封逍看得啧声摇头,弯腰去捡狐狸,刀光逼近眼前。
  白姝出刀霸气凌厉,力劲十足,灵力灌入黑刀的瞬间,刀光照亮昏暗空间,如一弯寒月降世,夺魂索命。
  封逍却连躲的意思都没有,抱着狐狸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这个话
  多又嚣张的女人。
  白姝微微皱眉,下一瞬,这一刀撞在了什么坚硬之物上,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拦下了攻势。
  金灿的火星迸溅横飞,封逍站在十步开外,都在这股气劲的冲击下被迫后退了一步。
  白姝心中一惊,一手持刀,一手朝着黑暗中摸索过去,碰到一根根坚硬细长的铁柱,抬头朝封逍厉喝:“丑东西,你竟然敢把我关在笼子里?!”
  封逍站在阴影中,刻意伪装过的声音沉闷沙哑,与涂璘没有区别:“这张嘴骂人比用刀还厉害,说话这么利索,割下来下酒应该很好吃。”
  白姝不屑地哼了声,却在回味这这个吃字时,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努力盯着他观察了半晌,试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阴影里甩了出来,落在她脚下。
  白姝谨慎地用刀挑起那东西一看,漆黑的令牌上刻着大陆上人人痛恨又惧怕的纹路,填满流动的暗红光芒。
  断崖的图腾。
  “你是魔头?!”白姝瞪大了眼睛,所有表情如退潮般回落,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同归于尽的坚毅傲然。
  大陆之人虽然根本无法压抑住内心对邪魔的恐惧,在那等凌驾于人力之上的力量面前,会流露出骨子里的畏缩,却时刻不敢忘记当年截天一战的悲壮。
  诸神耗尽一切与邪魔同归于尽之前,亦有无数被它们视为蝼蚁的修行者挺身而上,背对身后千万里田野城郭,以血肉之躯筑成护卫之墙。
  他们是彼此的好友,亲人与挚爱,是后世敬之仰之、称颂不尽的先祖。
  大陆之人虽惧怕邪魔,却不惧奋不顾身与它们一战,血海深仇势不两立,对入魔者的态度同样如此。
  封逍面对她大义凛然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咧嘴笑了声,不小心露出原本邪气蛊人的音色。
  身影如夜蝠掠行,极速上前。
  那双冰冷的手伸进了笼子,扣住白姝的脖子往自己身前一拖,尖利的牙齿不自觉靠近她的颈侧时,似乎都听到了她血管下鲜血充满生机的涌动。
  没办法,他是真想把她吃了。
  她的血里有一种令人迷恋的气味,前所未有。
  偶尔偷偷吃一个人,小姐不会发现的。
  可小姐应该会对这个昏迷在荒墟那片水流里的人很感兴趣。
  封逍颇为艰难地做出了抉择,叹息了声,掐着她的脖子把人推远了些,嗓音恢复之前的嘶哑:“害怕的话,就和我说说,你从哪来,知不知道自己昏迷在了什么地方?”
  白姝头还是懵的,在他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一刹那,浑身的血液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加速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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