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华盈知道这个地方。
雪外天保存了北荒从古至今最核心的机密,亦藏着与大陆有关的秘密。但雪外天把守森严,没有雪天令的人进不去。
然而雪天令也就本家那几个身居核心位置上的人才有。
江璧月都不见得被允许持有雪天令。
“还是得跟那群老家伙打打交道。“华盈揉了揉眉心,很快收拾好对浮雪之巅的厌烦情绪,起身,“走吧,回北荒。”
第72章 浮雪之巅,细雨蒙蒙……
浮雪之巅,细雨蒙蒙。
连绵起伏的屋宇模糊在雨幕中,如同静静蛰伏的猛兽露出了若隐若现的狰狞背脊。
华盈方至山脚就被每日巡值的探子盯上,待她的车辇走完了山路的最后一段,荒风二部的人已经接了命令,在此等待。
“二小姐,领主有请。”
风禾亲自带队拦下了她的马车,湿漉漉的雨水浸润了他身上的盔甲,微卷的头发滴着水,一身深沉肃杀的气息也溶解在雨中,看不出是荒风队三位首领之中最威严冷峻的那一个。
青凰虽早有所料,却在看见风禾亲自出现时,真实地嗅到了风雨欲来的不详,心头重重一跳。
她骑在马上,美目锋锐,朝风禾投去严肃的一瞥:“去哪?”
风禾目不斜视,但毕竟是老熟人了,让青凰看出了几分他在有意躲开她的意思。
他仍对她恭敬客气,称呼也没变:“凰大人,我只是奉领主的命令办事,多余的话,我不该说。”
马车的布帘被一只纤细匀称的手挑开,华盈下了马车,撑起一把伞:“我刚回来,原本还有急事要处理,与青凰交代几句话再走,不会耽误风禾大人吧?”
风禾抱拳颔首:“二小姐请便。”
青凰翻身下马,来到华盈身边,低声:“小姐,我陪你同去吧?”
华盈说:“不必,死不了。我若是过了三天也没回观棠居,你就先去联系机关城,找城主夫人问问往云中城里送的东西怎么还没到,别误了北荒的安排。”
她顿了顿:“多收些缠云木,回来之后我要它们试试做一张躺椅。”
青凰心领神会。
“风禾大人带路吧。”华盈目光一转。
风禾带着她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走,没在北乾殿停留,也没经过无间狱,更不是去千秋楼,而是去了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荒芜的黑石路上长满一丛丛野草,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矗立着万丈高墙,每一面石壁上都开着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横纵整齐排列。
这个地方就连在浮雪之巅的布防图上都不曾出现,仿佛凭空而生的刑场。
风禾把人带到后就悄声离去,铅云笼罩四野,光线昏暗,华盈只看见左侧的高墙下站着一个人。
“父亲。”华盈稳步上前,脑海中一根根弦紧绷。
江如晔直视着华盈,并未作声,幽暗的天光下神色模糊不清。
华盈每走一步,就觉得黑石路上像是长出了许多无形的尖刺,那些细密又坚硬的短刺扎进了她的脚掌,鲜血在漆黑的石路上刻画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她皱了皱眉,没停下步子,只是越走越慢,逐渐露出咬牙硬撑的艰难。
江如晔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痛苦,直到她被脚下的尖刺卸下全部的危险性时,才允许眼底的厌恶情绪深深地流露出来。
“为何罚你?”
华盈听见他威严冷肃的声音,到了忍耐的极限。
她当然数清楚了他要给她扣的罪名。
因她与江璧月在外的几次矛盾冲突,令江璧月受伤、丢脸,在他眼里无异于闹出了丑闻,又担心她得了权势就目中无人,脱离控制,必须给出一个教训。
不仅要让她老实下来,还要让她无论何时回忆起,都只剩源源不绝的后怕与悔意,绝不敢再犯第二次。
华盈一步步向他走过去,仰首看向他的目光没有退却之色。
江如晔与那双眼睛一对视,便想起闻锦。
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挤压着,被淹没在浓烈的情绪之中,却分不清到底还是不是恨。
江如晔倍受折磨,连刚才的愤怒都被压了下去,稳了稳心神:“华盈,我想不明白,我与北荒对你不薄,虽不能允诺你与月儿同等的位置,但你该有的东西一件不少,你为什么还要帮一个外人?”
华盈说:“父亲明鉴,我这次原本已经为北荒拿到了灵蕴,准备当日带它回浮雪之巅,却没料到被陆逸君耍的手段抢走了。其余的灵蕴各有归属,我若不顾天下人的规矩贸然出手,定然惹人指摘,坏了北荒的声誉,否则大小姐的七杀侍为何蒙面?”
不提江璧月还好,江如晔此刻满脑子都是江璧月血淋淋的一张脸,她少了一只耳朵,
眼睛也看不见了,却没有他意料之中的哭吼与歇斯底里的狂躁。
她在无声中崩溃。
北荒最厉害的医师此刻全都跪在摇光楼中,若是不能还给江璧月完美的耳朵与眼睛,全都得去死。
施加在华盈身上的威压骤然加重,华盈没有反抗,胸口猛然起伏,吐出了一口血。
她听见了江如晔怒不可遏的声音:“暴露惩罚天之体的力量让月儿备受诟病,置身漩涡,是为了北荒的声誉?为了救林之凇而对她袖手旁观,甚至就因为你的出现而差点让林之凇害死她,也是为了北荒的声誉?!”
华盈听着他随意宣泄的愤怒,就知道江璧月快要崩溃发疯了,这倒是比直接杀了她还让人痛快。
她依旧用恬淡的面庞面对江如晔:“大小姐的怒火我承受不了,为了自保而已,我别无他法,难道父亲忍心看见自己的小女儿被大女儿误杀吗?至于救人,是为了完成那日在北乾殿中,父亲与诸位长老给我的任务。”
江如晔额头青筋暴跳,怒斥道:“巧舌如簧。”
华盈突然痛苦地摔在了地上。
她的身形扭曲起来,骨骼「咔咔」作响,像是被敲碎了之后又被重新组合成了一副怪异非人的骨架,让她只能在地上痛苦地爬行,蠕动,翻滚,像一只怪物。
皮肤下的红线在她的惨叫与呜咽声中越来越活跃,夺心蛊沉寂了太久,终于等到活动的机会,不竭余力地释放出残忍至极的折磨,夺走她的一切尊严。
江如晔迈步往外走去,经过她身旁时甩下的脸色无比冷漠:“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自从离开蛇窟之后的所作所为,什么时候肯诚心认错了,言灵刑咒才会放你出来。”
金色的灵力光点从他身上释放出来,它们紧紧追随着他,让他说每一个字都成了咒。
尖利染血的碎骨拼接而成的五道长链从两侧高墙的孔洞中飞射而出,刺华盈的肩胛,落满金色的咒字。
殷红的血液被骨链快速吸收,开出湿润猩红的花朵,在她真心实意的表露出一丝悔过与屈服之前,不会凋零。
华盈的脸埋在碎尸白骨之中,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微微偏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那道背影,没有怨怒,势在必得。
。
夹着冰粒的朔风重重挂过,吹落枝上一捧雪。
木屋外燃起了篝火,淋了一夜雪的雪人已经失去了宠爱,很快就融化在温暖的火光中。
绿衣少女踮着脚从屋子旁边的树上揪下几个柿子,回到屋檐下的台阶上,等着火堆里的红薯冒出甜滋滋的香气。
“等雪停了,我们就出山,你的腿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听说南边有个很偏僻的小城,叫什么清流城,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会去那吧?”
少女的脸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总是亮着光的眼睛也更加璀璨动人,“等到了那里之后,我就把它拿去卖了,然后我们可以做点小生意,慢慢安顿下来。”
说话间,她从衣领里摸出带在脖子上的一朵玉莲花。
那是价值不菲的传家之物,在一片火光中更显得温润莹泽,一如随意自然、笃静守柔的家训。
“我计划开一家糕点铺,我做的花糖糕可好吃了,即便是在霜风冻手的冬日也一定可以让大家早早地排队等候。”
她摇了摇牵着的那只手,充满期待地征求意见。
澜夜被挖去的眼睛还没重新长出来,手臂和后颈上不久前才被灵线缝合的伤口还在痛,被毒坏的嗓子也没恢复,但他立刻张口,想说“好”。
咚——
熟透了的柿子从枝头落下,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澜夜揉了揉额头,环顾月下的千泉山,反应了一下,赶紧捡起了砸在他额头之后又滚落在地上的木雕。
怎么又进到梦里来了。
大千世界分两境,现实为实,梦境为虚。
他这些年陷入虚境的次数越来越多,在虚境里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让他都快想不起谢苒的样貌了。
——这只木雕,他都刻了一个月了,依旧刻不出她的五官。
澜夜细细擦去木雕上的灰尘,揉了揉脸,犹豫又谨慎地重新拿起刻刀,落在木雕平滑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