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时间漫漫。
  林之凇缓缓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华盈。
  那张莹白的脸庞被穿过窗户而来的日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在他眼里发着光,诸如圣洁、完美、赏心悦目之类的词句在这一刻具象。
  日光照耀下的眼瞳成了闪烁着金色微光的晶莹琥珀,像冬天里的暖阳,夏日里的水波,珍贵漂亮,让人恍惚。
  “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你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要不要喝点水?”
  林之凇点点头,嗓音有些哑:“你一直在这里?”
  华盈小心又好奇地感受着二人之间松弛却自然的氛围,说:“我本来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北荒的,青凰就在附近的酒楼里等着我,但是你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便留下来了。”
  林之凇眸光一动,扭头看了看自己手掌里紧紧攥着不放的是什么。
  “抱歉。”他松开手,缩回薄衾之中,淡声道,“等苍云息带着灵蕴回来了再走,还是按之前说好的来,一人一半。”
  华盈笑了下:“不用,那份是你的,至于我的那份,有人会给我送来。我若再不回去,有些事情就要被耽搁了,我赶时间,不管回去之后会遇上什么麻烦,反正都要面对的,能快则快。”
  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转身递过去时不小心在床沿碰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扑在了林之凇身上,杯子洒落出热水之前,被林之凇抬手接住。
  华盈鼻尖碰到了他的脸颊,呼吸霎时提了起来。
  她此刻是清醒的,意外的,于是脑海里浮现出有几分相似的一幕幕,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林之凇曾有许多次都以这些亲密而羞耻的姿势贴在一起。
  林之凇盯着眼前闪烁的那双目光,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杯子,心跳声却剧烈,恐怕让对方也听见了。
  幽淡的香气逼了过来,织成密不透风的囚笼,林之凇突然觉得这次神思不清的是自己,不然怎么会对她的气息生出一丝越来越荒唐的渴望。
  她的呼吸贴近,酥人的痒。
  距离下,美人明眸皓齿,呵气如兰。
  几缕青丝落在林之凇胸口,像毛茸茸的猫爪在他心上轻挠。
  这一刻的心动,他无法否认了。
  “林之凇!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苍云息兴高采烈的声音从老远就传了过来,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被守在院子里的修行者连哄带骗的制止住了。
  华盈飞快地从他身上离开,无处安放的手指微微卷曲,静静地平复着心跳,半晌,屏住的呼吸终于重新活了起来。
  她瞧了眼外面的人投在窗纱上的影子,快步往外走去:“我先走了。”
  林之凇蹙着眉闭了闭眼,扬声:“进来。”
  “诶,二小姐也在啊?怎么不多坐会?”苍云息见门一开,闪身就往屋子里走,顺便热情地与擦肩而过的华盈打了声招呼,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林之凇,喜笑颜开的表情一变,沉默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一路上打好的腹稿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先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润润嗓,也给自己定定心神,拿出一只琉璃瓶抛给林之凇手边。
  林之凇抬手接住那瓶灵蕴,问:“死伤如何?”
  “都活着,放心。其他人都中了化尸咒,二小姐那边的七杀侍来得及时,带队那姑娘又厉害,三两下就把化尸咒给解了,现在都躺在屋子里休息呢。”苍云息心里憋着话,表情也十分凝重,“你怎么不问我叛徒是谁?林之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林之凇看着他:“北荒无论做什么都要争天下最好,建造灵缘柱时,曾因占卜之力不够精准而受阻,搁置数十年,后来灵缘柱的建造又突然再度开启,我便猜测是苍家有人向他们提供了预占术的力量。但在今日之前都一直没有证据,就不能妄下定夺,而这些年我也不能允许苍家任何人入族中长老之列。”
  苍云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灵缘柱?这可是差不多一百年前的事,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
  林之凇说:“告诉你,让你日夜为苍家担惊受怕,还是对我愧疚难安?”
  苍云息一只手放在桌上,心情压抑地捏着茶杯,半晌,严肃道:“今日冒头的是苍珩,我把人带回来关在后院的地窖里了,审讯一事,我不参与,若需要连我一起审,我现在就回青要山,进界狱。但最后还请你让我知道牵扯进来的都有哪些苍家人。”
  林之凇说:“你不必。我只问你,若是牵扯甚广,有你关切之人也脱不了关系,你想怎么办?”
  苍云息沉默了许久,沉声:“我与苍家亲缘淡薄,彼此少见真心,于我有恩有情的苍家人只有你知道的那几个,如果他们之中当真有人牵涉其中,一切处置都听你的最终决定,但……他们若并非主犯,还请留下一条命。”
  林之凇颔首:“今日休整,明日一早回青要山。”
  。
  华盈从武梦的院子外绕了一圈,透过开满白花的篱笆看见她忙得脚不沾地,罐子里煎着给青要山一群受了伤的人准备的药。
  华盈静了片刻,无声离开了别院。
  青凰在酒楼等了好半天了,姿态慵懒地倚在窗边欣赏自己刚涂好的指甲,偶尔垂眸,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找华盈。
  慵懒的目光忽然一亮。
  她俯身往外探出了身子,正想等着华盈经过酒楼下方时朝她招招手,哪知华盈却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华盈走了两步便停下,随即转身,抬掌。
  楚流云跟着拐进巷子的瞬间就做好了准备,抬手用碧玉笛挡住了突袭而来的掌风,面不改色道:“二小姐冰雪聪明,既然知道来的人是我,何必还动手呢,你修为不凡,我可受不住。”
  华盈不愿说废话的时候让人觉
  得格外冷酷,她直说:“拿来吧。”
  楚流云挑了挑眉,取出一只墨绿盒子递给她:“二小姐最近莫不是还在修习预占术,竟然连我特意给你送灵蕴都猜到了。”
  华盈说:“你应该庆幸自己的目的让我猜到了,否则现在已经是一条冤魂。”
  她接过盒子,打开只见一束苍青光柱连接着盒子的一头一尾,光柱里困着一圈圈盘旋的金色线条。
  她挑眉:“怎么只有一份?”
  “只有一份。”楚流云坦然自若地盯着她,说,“另一份是给陆逸君的,答应了人家的事,总不能言而无信。”
  华盈无法理解:“我正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和他合作,你若是决定让饮焰山从此也参与世间大大小小的名利之争,烨都绝对是你最坏的选择,毕竟清流镇的事情,你应该忘不了。”
  “二小姐不妨先猜猜饮焰山为什么叫饮焰山。”楚流云在她质疑的目光下依旧泰然自若,徐徐解释道,“饮焰山下有滚烫的岩浆,每隔三百年便会呈现出爆发之势,只能用寒骨砂来阻止它的喷发,可是到了我师父那一代,历代山主手里存的寒骨砂就已经没了。”
  他说着,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若不是寒骨砂没了,而当时的纷雪门中仅存世间最后一份与寒骨砂效用相似的奇珍,沈春雪怎会答应嫁给楚天风。
  华盈听得意外。
  楚流云很快收拾好情绪,坦然地继续往下说,笑眯眯的:“这等灾厄若是真的爆发出来了,不止我饮焰山门人,山下的人都难逃一劫,方圆数百里将化为熔池,寸草不生,而我也难辞其咎,死了都没脸葬在饮焰山。”
  华盈轻轻叹了声:“世间对抗灾厄最有经验而不会出错的地方,只有烨都。”
  “没错。无奈之举,二小姐别见怪。”楚流云转身往巷子外走,摆了摆手,“饮焰山本不该参与世间纷争,我这次回去,该去思过了,后会有期。”
  华盈明白得到一支隐世势力相助的不易,这是他唯一一次主动、也是最后一次帮她了。
  她目送楚流云的背影:“多谢。”
  。
  侍立在客房外的人都是青凰训练出的七杀侍,各个英勇挺拔,让华盈瞧着满意。
  青凰沏了一杯茶奉来:“小姐,刚才那个人的跟踪术实在不怎么样,要不要我去杀了?”
  华盈摇头:“是饮焰山的人,他想一次性把之前欠我的一个人情全部还清。对了,你推举的那个姑娘今日怎么没来?”
  若不是有楚流云,这一批灵蕴就失手了。
  青凰神色严肃下来,垂首行礼:“小姐息怒,我正打算向你禀报此事,她来的路上又遇上了赤原的追杀,这一次是白家族长亲自出手,以致下落不明,直到昨晚才与我联系上,打算将计就计,去查查白家当年在蜃楼一事上参与了多少。”
  华盈没料到还有这一番变故,思索了一下:“好。”
  青凰接着说:“小姐,另外还有一事需当面告诉你才稳妥,我找机会去了一趟千秋楼,那里的确保存了一些与万衍塔有关的密卷,但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内容,万衍塔真正的秘密恐怕在雪外天,我没有进去的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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