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愉快地起身找来柴火搭起架子,等他把鱼处理好了,自己这边的火也生好了,鱼架在火上烤着烤着就慢悠悠地散出了香气,格外诱人。
极杀阵破之后,暗地里跟着他们往万竹海过来的人不少,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林之凇没把这些人当成威胁。
他坐在火堆旁,越是临近灵蕴现世,越沉得住气,先问了问苍云息那几个被带回城里休息的几个人的情况,也终于有时间跟华盈说几句话:“想好回去怎么交代了吗?”
华盈摆摆手,笑吟吟道:“不用担心,虽然到时候免不了挨点责罚,但和抢到灵蕴比起来,我不在乎。更何况跟你合作,反而能帮我找到一个减轻责罚的理由。”
她一只手托腮,看向林之凇的眼里露出点狡黠又无辜的目光,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到时候我就说是受林少主威胁,或者蛊惑?”
林之凇冷笑了声。
华盈跟没看见他的不满一样,试图用手里的树枝戳一戳烤鱼,看看熟了没,被他眼疾手快拦下。
她撇撇嘴,换了个话题分走自己的注意力,好奇道:“我要是不拦你,你会不会杀了陆逸君?”
“今天不会。”林之凇说。
那就是早晚的事了。华盈心想,她果然没有挑错人,林之凇睚眦必较,野心勃勃,对烨都的态度何尝不是背地里对北荒的态度,他又岂止满足于未来的一个青要山领主之位。
华盈满意地看着他,语出惊人:“烨都可没有北荒富饶繁华,十个青陆也抵不上一个琼英城。”
林之凇不傻,意味深长的目光迎了上来:“对我来说,送到手里的东西没有自己谋取夺来的好,所以,你收收自己想用在我身上的心思。”
“那倒是和我的想法一致,在我们北荒,什么东西都是要去争去抢的。”华盈若无其事转开话题,捏在手里的树枝又试探着戳了上去,“可以吃了吧?”
林之凇取下了烤鱼,一人分了一半,华盈吃了点热腾腾的东西进肚子,便觉得十分惬意,她在林之凇诧异的目光下从珍灵镯里搬出了一把小躺椅,闭眼休息。
等灵蕴出现,免不了一场恶战,先养精蓄锐总没错。
林之凇索性取出了一副棋,摆在地上自己跟自己对弈。
荷塘传来清香阵阵,让人不知不觉就沉入梦中。
许是疲倦的缘故,又或者因为不久前才在幻境里放弃了闻锦,这一觉,华盈又梦见了她。
这是自从闻锦死后,她第一次梦见她。
青衣如黛的美人衣上、手上全是血,无数断裂的咒纹上挂着血珠,从她四周缓缓坠落在地。
地面上有北荒追杀者的尸体无数,鲜血潺潺流过,已经无法再被湿润饱和的土壤吸收。
“娘?”
华盈站在闻锦身后犹豫小心地叫了一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心慌意乱地跑向了那道背影,想牵住娘亲的手。
闻锦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疲惫却强撑着的笑脸,因为负伤太多而再难支撑
的萎靡气息像蛇一样,紧紧缠住了她。
华盈心跳得有点快,这一幕与记忆中的每一次追杀都不同,好像闻锦只要一张口,就会说出“你从今往后要照顾好自己”这一类让人无法承受的话。
“青青。”闻锦伸手想牵住朝她跑来的华盈,那副慈爱又抱歉的笑容刺得华盈一下子就掉出了泪,“我好想陪着你长大,要是能看见你平安长大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那些漫天飞舞的咒纹骤然被风卷起,一时间全都杀向了她,纤细的脖颈被割开,遍身伤痕,她也倒在血泊里,难逃一劫。
骤然间,照耀在天地间的光亮正在由远及近次第熄灭,黑暗朝她追来。
华盈的视线陷入黑暗之中,唯有离她越来越远的闻锦身上血衣鲜红刺眼,定定不动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里充满无尽的悲伤与不舍。
华盈尖叫一声,拼了命朝那片黑暗之中的闻锦跑去,却突然被一双手从身后圈禁起来,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推开这双手,转头一瞧,却什么人也没有,腰间也明明空无一物。
华盈边狠命捶打这双把自己禁锢起来的看不见的手,边挣扎大叫:“放开我!娘!我求求你别离开我!我要救我娘,放开我!滚啊!”
那些奋力推搡反抗都在这双手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它从身后拖着她飞快地远离正在追赶她的那片黑暗,不让她被一口吃下。
“青青......”闻锦晶莹的泪光闪烁,她气若游丝,声音如同散在风中的呓语。
华盈被这一幕刺激得发狂,沉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清冽得像初春时破冰流走的山泉:“听着,这是梦,你娘早就已经死了,你回去也救不了她,反而还会让自己的神智全毁。”
华盈什么也听不进去,她掰不开揽在她腰间的这只手,干脆弯下腰去狠狠咬了一口,手肘重重地往后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唇齿间挤出怒音:“放开我!我能救她,我不要她死,别拦着我!”
被她执迷不悟的态度激怒,它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松口,接着就换了个姿势来到她身前,强势地把人打横抱起,飞快远离妄图将她吞噬的黑暗梦境。
“青青......”
华盈拼命挣脱,往后只看见闻锦瞪大的一双眼睛,在刮过耳畔的大风中离她越来越远,样貌轮廓都完全模糊。
“娘......娘!不要啊!你不要死......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活下来......我错了,我害死了你......”华盈嗓音变哑,最后哭也哭不出来,喉咙里咽着血。
抱着她的人这次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她的脑袋按进怀里,一道咒纹落在她脸上,让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
华盈完全紊乱的呼吸逐渐规律起来,她糟糕地发现自己的神智差点被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绝望击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知道她已经死了,可是不对啊,她不是这样死在我面前的,她可以再活下去,她明明陪了我六年!”
华盈调整好了惊慌发颤的语气,只是那股无法言说的悲伤依旧难以抑制,让语速变得沉重缓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她一直活着,为什么死的人是她,不是我......”
咒术的作用还在,她听不见任何回应。
但林之凇还是回应她:“我知道。”
华盈似乎能从这股安静的,极富安全感的氛围中听见一种鼓舞,能嗅到一股冷梅香,她自顾自的喃喃,又似试探:“林之凇?”
林之凇这次沉默了一会,似乎实在嫌弃一个三拳两脚就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人竟然沦落到这种狼狈的田地,最后还需他去捞人,又好像在嫌弃无论是这么容易就绝望崩溃的华盈,还是把人抱在怀里的他自己,都有病。
半晌,他撤去了咒术,连遮掩自己身形的术法也一并驱散,问:“你这次又是从哪招来的麻烦?”
华盈眸光上抬,乌黑湿润的眼瞳里留下男人熟悉的容颜,五官绝俗,耀眼无二。
她沉默地回头望了望身后黯然无光的天地,紧追不放的浓郁暗色如同蛇窟那只深渊巨口,让她厌烦。
“我不知道。”华盈微微蹙着细眉,刚刚为了安稳而下意识环住他脖子的双手又放了下来,指尖微动,却无法凝聚灵力,瞬间就明白了,“镜花碎梦。”
镜花碎梦是毁人神智的最有用的术法,但能成功把这个人引入梦的几率极低。
首先得让这个人心甘情愿的被引路香浸染一晚。
一晚。
林之凇垂眸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楚流云。”华盈想起那晚她在他院里守着他把笛子修补好,足足等了一宿,忙抬起眼眸,很肯定地告诉林之凇答案,却只看见对方又露出与生俱来一般的冷漠不在意。
她觉得奇怪,悄悄收回视线,再度扭头看向身后吞没一切的黑暗,估计着此刻的距离能允许的停顿时间足够了,轻声说:“差不多了。”
林之凇急刹回头,不知何时捏在双指间的两枚棋子一掷而出。
黑白棋子旋转飞入暗色之中,旋转的轨迹拖出的残影如首尾相衔的两尾鱼,黑子肃杀,白子冰寒,三十八道金线从棋子前方蔓延而生,纵横交错,在天地间立起一张巨大的棋盘,将暗影牢牢封住,不允许再前进半寸。
黑白棋子落于棋格,胜局既定,棋盘之后的天地分崩离析,毁灭之势迅速扩散蔓延,镜花碎梦尽毁。
阵阵荷香又回到鼻尖。
林之凇坐在荷塘边的草地上,而她被他抱坐在怀里,在如此近的距离中,温热的呼吸交缠,彼此心跳起伏的声音清晰可闻,若让旁人见了,他们明明应该是在距离上突破了猜忌防备的亲密恋人,可她只看见他眼里涌动着嫌弃与不耐烦。
华盈抿了抿唇。
一次两次她可能不懂林之凇说变就变的情绪因何而起,但这次她觉得自己猜到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