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行时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自认应变力不差,故作镇定的目光投向华盈那张翻脸时绝不给人喘息之机的冷淡脸庞时,却也顶不住她钝刀子割肉般释放的威压,嘴角微微颤抖:“二小姐此言何意?”
  华盈有点厌烦这种根本和她接不上招的明知故问:“李城主,你本是有功之臣,怎么偏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有一个机关,我只要一碰到,就一定会让整个二十七层毁于一旦。你的破绽太多了,我若是你,既然要做,一定做绝。”
  李行时心底的防线彻底溃败,他苦笑一声:“二小姐,您与雪野公子和大小姐的确不同,属下没有珍惜您给的机会,是属下没这个运气,那些雕虫小技好在您明察秋毫,及时识破,万衍塔算是保住了。”
  他说完,猛然撞向最近的雕花石柱。
  华盈脸色一变,这次是真生气了,从珍灵镯中甩出的绳索缠住李行时的脚踝,令他直接扑倒在地,被绳索拖拽着回到她脚下。
  她低垂的一双眼冷漠无情:“你还在骗我,求死何不用你身上的配剑?你一旦撞在这柱子上,这一片区域也都会倾塌,对么?李行时,到底是谁让你非要背叛北荒,连寻死都是为了完成他的命令?还是说,他的目的,就是让我背上督造万衍塔不利的罪名?”
  李行时什么也不敢说,只要吐露出只言片语,以华盈绝不吃亏的性子,一定会找上季家,到那时,他的妻儿会死在季家的怒火之中。
  “二小姐。”他被华盈的绳索捆着,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那股力量碾碎了他的灵力防御,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二小姐……我不想害人,你走吧。”
  “那就是冲着我来的。”华盈眸底聚起阴霾,“是大长老,还是江璧月?”
  她对江璧月直呼名讳,这让李行时在命悬一线之际还错愕地窥探到了另一个惊天秘密。
  这对双生姐妹之间关系极差,指不定哪天就闹得一死一伤。
  华盈一眼就知他在想什么。
  “无妨,你都是必死之人了,听到就听到了。”华盈说,“但你的妻儿在我这里无罪,我可以放过,他们被什么人捉去了?”
  闻言,李行时艰难地仰头对上她的目光,她意思明了,自己不是心软之人,他若配合交代,这句话是庇护,若还是不说半个有用的字,那它就是威胁。
  明知自己活不了了,李行时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
  “是季家。”李行时内心挣扎良久,最后下了决定,不管不顾说道,“季夫人对您恨之入骨,她的外侄沈洄与雪野公子自小就十分亲近,这里的手脚就是他做的,只要二小姐您动手,这一层一定会垮塌,到时候属下与荒风队都是证人,大小姐的拆忆术一查便知。”
  华盈冷眼环顾四壁。
  激昂的刀剑撞击声突兀地响起,从下方的逼仄之地传来。
  刺耳的警报声随之回荡在青云坪上。
  华盈扭头看向窗外,值守在青云坪上的北荒精锐朝着万衍塔的方向快速围堵上前,一摊黑色的影子从万衍塔内飞蹿而出,融入地面的阴影中,试图穿过人群快速向外逃离。
  而青凰漂浮在空中,被一身匿相衣包裹得严严实实,身形容貌都大变了样,看不出真实的模样。
  二人身后是一大批从万衍塔内追杀出去的精锐。
  攀云梯把华盈和聊宿快速送至楼下,华盈一步踏出万衍塔,正好看到地上飞快挪移的阴影中飞出了一支箭。
  火红的箭矢发出的尖鸣声回荡在青云坪上,所经之处的北荒精锐立刻就倒下了几个,从人群中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黑影趁机要经过缺口逃离,被从天而降的青凰重重一脚踩进了泥里,青凰借力一点,身形已在空中腾出数丈远的距离,把追杀而来的北荒精锐遥遥抛下。
  华盈盯着往不同方向逃离的二人,迅速下了命令,把北荒精锐全都留下。
  “所有人听令,立刻搜查青云坪与万衍塔内外是否还有其同伙,检查万衍塔其他地方有没有受到破坏,第二十七层等我回来处理,二十七与二十八各加强一队防守。护好铸造师。”
  “聊宿和我分头追人。”
  华盈话音落在风中,身形已穿过禁制,掠出很远。
  云山城郊久无人住的别院在前几日被人买了下来,外有一池荷塘,浮萍点点。
  地面的黑影途经重重树影蹿入水中,满池明净的天光碎裂在不断扩散开的涟漪里。
  “不跑了?”华盈放慢脚步来到水边,朝着水中波纹挥手打下一道灵力,语气是纯澈无害的好奇,“这里还设了埋伏吗?”
  十八道水链从水底冲天而起,刺骨的寒意附着,随着水链扭动扑杀的动作四溢,水面结出片片飞霜,池中浮萍,满地草叶,全都褪去了鲜艳的色彩,只剩下一触即碎的苍白,如同被一场肃杀的严冬抽取了全部生机。
  华盈眼中刚出现这十八条水链,踏风浮空往后撤身时,整个人已经被它们包围了起来,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囚笼,寒气直逼心头,如附骨之蛆无法摆脱,低境界者无法保住灵脉不被冰封粉碎。
  水链为困,寒气为杀。
  奇怪的是,这股冻结经脉脏腑、抽取生机的寒气来自于一道刀意。
  被水花溅湿的泥土上晕染开大片的深色,沈洄从这片阴影中站起身来,手中放出一只信烟。
  他歪头朝她笑笑:“华盈,认识这里面的刀意吗?”
  华盈当然认得。
  百花杀。
  江璧月用刀,两寸长的薄短刀刃,似玉非玉,形如弯月,枯叶色,名为百花杀。
  十岁初回北荒时,身上反复结痂又被反复撕裂的伤口,除了被蛇窟里无毒却凶残的蛇类撕咬所致,就是来自于那把刀。
  江璧月是外界仰慕的圣洁仙子,不会做残忍阴毒的事情,所以,那些刀伤都在被衣服挡住的胸口,手臂,腰腹,一切看不见的地方。
  华盈脸色变冷,但她被水链锁在空中,隔得远,沈洄看不太清楚,唯一清晰看见的是她眼底浮动起的瑰丽光芒,却不认识。
  他扯扯唇。
  临死前无用的反扑罢了。
  谁一旦被困在他当年破具意境时无上者赠他的水链里,破不开也逃不了,被寒气冰封灵脉反而是最痛快的死法,否则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生机,变成一具干瘪卷曲的骷髅。
  一想到华盈死前会被恨意纠缠,沈洄得意极了,继续说:“你刚回北荒才几天啊,就敢目中无人横行霸道,你的双生姐姐江璧月猜到我要杀你,竟然主动找上门,什么也没说,就留下了这道刀意给我,你说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华盈怒道:“你就是沈洄?要报仇就坦荡些,别挑拨离间拉我姐姐下水,什么百花杀,就这种不入流的术法也敢冒充她的刀意?”
  沈洄咬牙挤出冷笑:“你别急啊,想杀你的人多了,你得等等让别人看清楚你是怎么死的。”
  远处的别院里走出了几个人。
  身着素净衣衫的季瑛在侍女的簇拥下而来,往昔满身华贵的气质在丧子的悲痛与愤怒中败下阵来,显得有些憔悴。
  华盈扫了扫对面的女人就挪开目光,垂眸注视沈洄,灵力光芒流动的一双眼里不知从那一刻起,血水与泪水混杂,显得诡异恐怖。
  她轻笑:“长得和江雪野真像,是他的母亲季瑛?为了让我死,不惜毁了万衍塔,还在这水塘里布下陷阱,这些都是她想出来的招吧?你看起来浮躁又不聪明,脑瓜子应该想不到这些。”
  沈洄心底蓦然烧起一把怒火,赤羽长弓出现在手中,拉弦上箭。
  “是我。”季瑛走到了水塘边,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被恨意占据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就将
  华盈千刀万剐,却还要假惺惺地摆出上位者的端庄持重,“有什么遗愿吗?”
  华盈想了想,天目的力量这才刚开启了一会儿,反噬就强烈得出乎她的意料,眼眶里蓄满的血泪流了出来,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遗愿倒是没有,但我很好奇,你们在第二十七层里究竟用了什么办法,那么笃定我只要一旦出手,就能毁了它。”
  季瑛从沈洄手里拿过赤羽长弓,亲手引弓拉弦,瞄准华盈,一字一句:“让你知道也无妨,季家耗费几十年研究出的熔兵卸甲之力,本该交给雪野的。”
  华盈阖目,眼中的光芒消失不见,孩子般不服气地开口:“我尽力了,只能调查出这些。”
  季瑛神色有一瞬的疑惑,随即就把她的自言自语当成了装神弄鬼,冷笑了声,松手,放箭。
  那支火红的长箭朝着牢笼里的华盈杀去,毫无疑问能洞穿她的心脏。
  却突然在空中粉碎。
  一阵从天而来的劲风带起漫天血雾洒在沈洄的脸上,身旁的惨叫声刚刚发出了一个音调就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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