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魏央在冷静下来后发现了这一点。除了对于现实利益的考量,并未选择其它暴烈方案的一点原因,或许还有妫越州或者她们的“心软”。在一开始,魏央忽略了这个方面。一直到昨晚,当妫越州对于姚奉安的关心展露在她的面前时,魏央观察着她面上那些被压在眼角眉梢下的焦灼,毫不作伪。不知怎么的,魏央倒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她回想着妫越州从前的行事作风,当她还在督查署,对待内阁完全可以称得上“心狠手辣”四个字,后来对待段礼,开起枪来也是毫不手软。可是对于自己,她的作为倒显得“宽纵”了。
  不说之前,就说假如在西鹤楼与璐王会面的是前政宰卫闵,魏央百分之百肯定妫越州不会留下半个活口。
  她和妫越州是有些过往,不过在对方看来那必定是不讨喜的。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魏央想到了当日在西鹤楼见到的共和党、以及之前巡捕房中的资料,辗转反侧的她灵光乍现,豁然开朗:
  ——因为我和她、和她们一样都是女人。
  她简直要因为这个猜想而浑身战栗,在四肢百骸中流淌的血液也几乎为此沸腾不休。
  ——是啊,怎么就忽略了呢。共和党是一个全女的组织,哪怕不是全女,只要是大部分女子身掌高位,那么她在其中能得到的也绝对会比自己之前设想的更多。
  这本该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只是在内阁生生熬过的这些年几乎已经磨碎了她浑身上下的骨头,只剩下野心越燃越烈、灼灼不息。而为了这点心志,她可以不要血肉之躯,自己再重铸钢筋铁骨,往里面装上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了这么多年,她已经有了些资本,这些资本彻底放弃未免不甘,但要能用他们能在共和党里博一个更高的地位,也未尝不可啊。
  反正和旧党斗到现在两败俱伤,倒不如趁势倒牌换一个新的开局。
  魏央是个聪明人,她已经从近几次的试探中看出来,妫越州并不会长久容许她的犹疑。
  所以也到此为止了。
  姚奉安被捕,她若能将妫越州的养母救出来——这就是个正好的机会。
  于是魏央说:“所以我准备投桃报李。你需要什么,我就会做些什么。”
  “好啊,”妫越州最后点了点头,“我很……期待。不过么,我今天的打算并不是去营救她。”
  魏央顿了一下。
  妫越州将老谋深算但偶尔算不明白的魏央抛在身后,径直出了门。
  既然知道带走姚奉安的人是棠明,她的心就暂时放了下来。妫越州了解这个前上司,所以要救人倒不急在这一时。至于其它的,魏央既然定了决心,想必她会办得完善。
  昨日开会说了大致安排,今日则是要更细致谨慎一些。她这趟是去找孔延熙与屠斯未,两人现在都住在前者的家中。
  眼见街上巡守搜捕较昨日更严,妫越州想了想,脚步一转,先去了启明女校。
  今日是周日,大多数学生都已回家休沐。何衷我巡查过一番校内,见到门口的那些官兵便拧紧眉头。等前往校长室向贺良征例行汇报时还是心气难平。
  “……我瞧着这两日外面又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她说,“又围了校门进出严查,咱们两个报社也不许参与了,家里还有了督政署的蹲点,还好有孙颖愿意报信,只是瞧着这势头越来越严——你说妫越州她现在在忙什么?”
  贺良征给自己充了一杯茶,缓声说:“昨日开会说了,也不过在近几日。越州是领头的,忙的自然是该忙的事。”
  何衷我见她老神在在的样子,没忍住瞪了一眼,一撩衣袍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嘴里说:“我是怕到时候行动,咱们收不到消息!”
  贺良征说:“到时我觉得越州没有想让咱们参与武斗的意思。你太焦虑了。”
  “你!”何衷我忍不了又站起来,跺脚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可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何衷我倒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近几日常常失眠多梦,颇有些上火着急。她转着头想理清楚头绪,视线略过窗边时却又一顿,声音先从嗓子里窜了出来——
  “哎!这是哪个班的?!我——”
  她说着就不可思议似的猛然瞪大了眼睛,紧接着连连后退,那窗边果然又伸出一只手来,之后便是一张熟悉的人脸。
  “……越州?!”
  贺良征这回坐不住了。
  “送个东西,”妫越州照常从窗上跃下,从怀里捞出两支枪分别向贺良征与何衷我二人抛去,“时间在明晚,你们看住了学生不要出校门,到时也会有人在外守校,不要惊慌。”
  “这么快?”何衷我手忙脚乱地刚拿住枪,听了这样一个消息不免瞪大眼睛问,“危不危险?”
  贺良征此时也上前说道:“你这时候还在外面跑,只怕很不安全。”
  “别担心,”妫越州简要地宽慰她们,“姚阿姨被关起来了,或许你们作为和我有关联的人也会被抓起来,这枪也能用于自保。”
  何衷我完全没有被宽慰道,她高声问:“你说什么??”
  妫越州看向她还没说话,何衷我便已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咳了一声别过脸去,沉声说:“知道了。”
  贺良征依旧沉稳,只是嘱咐妫越州务必注意安全。简单说过几句,妫越州便要走了。何衷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
  然而她抖了一下,又飞速将手松开。
  “……我不会用枪。”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第158章 “时间,就在明晚。”
  妫越州首先拆下了握把内的弹匣。她将子弹逐个取了出来,又将空弹匣推入,向后拉动套筒,佯作上膛,随后便举枪瞄准了校长室的门,旋即扣动扳机——
  “咔哒。”
  明知没有子弹,何衷我还是下意识心口一紧。她望着妫越州漫不经心的眉眼,渐渐却放下心来。
  好像无论何时,妫越州都意味着一个全新的世界,她接近她就是站在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总是惴惴难安或是心潮澎湃。可何衷我却也永远不会让自己退缩,她永远会迈进去。
  向前一步,也因为从不甘心。
  “我知道了。”何衷我接过枪,分毫不差的取出弹匣又将子弹一一按入,她将视线别开,对妫越州说,“希望你……一切顺利。”
  “好学生。”妫越州表示鼓励,没理会她的恼怒,转而便瞧见贺良征也学着发出了一记空弹,正取出了那弹匣端详。
  “现在新旧党争暂缓,对‘共和’二字也立起了眼睛,”妫越州想了想,说道,“也别让学生们在外露了痕迹,我听延熙说,启明还有不少学生自发向周围宣传?”
  “是夏临昕这群胆大的,”何衷我忍不住插嘴道,“被关了一回倒是助长了胆气,也就是之前新旧两党打得厉害无暇顾及其它,还有伟大的贺校长愿意替她们兜底。”
  贺良征听她不阴不阳地告了自己一状,没忍住笑了,出声道:“我可是及时批评过她们了啊,最大胆在街上发传单的秋诺同学我还叫了家长,你别污蔑我!”
  说完,她又笑眯眯地握住妫越州的手,承诺道:“我一定听从组织安排,打明儿开始一个人也不放出去,只等着咱们胜利的钟声啦!”
  妫越州有样学样握住她的手晃了晃,道了声别后就再次跳窗走了。
  一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何衷我才收回视线,这时却发现贺良征目光幽幽。
  “……我说的不是实话?”何衷我理直气壮,“早在夏临昕她们在校内向那些家长宣讲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该给她们点惩戒,是不是你不许?”
  “那算是正常的学生活动啊,”贺良征拉长声音说,“你生气究竟是因为她们在校内宣讲,还是因为在宣讲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摆好的越州的优秀毕业生照摔坏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何衷我一下蹦了起来,面色胀红地反驳,“她的毕业照关我什么事?我看你才是因为这件事才故意包庇!你方才怎么不跟她说呢?”
  贺良征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缓声道:“我这才问了一句,你那里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何衷我咬住牙,表情不善地瞪她。
  “我只是觉得,”贺良征掩下自己嘴角的笑意,“你对待越州一直有种‘舍我其谁’的斗志,哪怕是她的照片。学生们要是阻碍了你向她的例行致意,何老师一定也会很生气的啊。”
  “……你就是报复。”
  何衷我平复好了呼吸,一字一句地说道。
  贺良征恍若未闻,继续端起了自己那杯尚且温热的茶,笑眯眯地品了一口。
  *
  街上行人颇多,在路旁警戒值守的官兵不敢松懈,各个的眼睛瞪得像是晚间狩猎的猫头鹰,墙壁路杆上也贴了不少通缉像。
  妫越州在一张人像前驻足,时代进步了,通缉像还是她当初入职督政署时拍的照片。妫越州盯着相片中的自己,联想到当初在回忆中见到的那张通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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