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三太太,我知道你是个仁义的,就冲他从前待你不错,你也不愿意干落井下石的事,可我瞧着到现在,只怕他非但半点不念你的好、还要把你治死!你得多为自己想想啊!从前说‘傢汉傢汉,穿衣吃饭’,咱图的不就是个能过上好日子吗?再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娘们要出来干活,也能堂堂正正挣口饭吃——不必非靠着男人活!唉,三太太,你别怪我多嘴,实在是我见你这样就不落忍!”
  木繁绘今天上午出门,正是去了李婶之前说过的那烧饼铺。李婶见到她来,很是高兴,跟旁边的烙烧饼的女人说了两句,忙把她拉了进去。
  铺子里的生意不错,人来人往,红红火火的。烧饼热气腾腾,放在小筐子里被李婶送了上来。她还特意给木繁绘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又来来回回多擦了几回。木繁绘很不好意思,想多给钱她却坚决不收。她只有老老实实地拿起了烧饼,李婶又给她拿了碟店里特制的咸菜、几片煎蛋,给她盛了鲜豆浆。
  很多食客是买了烧饼带走的,也还有人是跟木繁绘一样,直接在这不大的店铺里吃热乎的。木繁绘悄悄打量了一番,慢慢感到了一种置身于烟火气里的安心。她慢吞吞地咬了口烧饼,刚出锅的,外皮酥脆内里柔软,果然很香。
  认真说来,哪怕现在顾府的生活水准有所下降,可饭菜的精致美味也超过一顿普通烧饼的滋味。可木繁绘在顾府食不下咽,吃起这烧饼来只觉得香极了,就着咸菜和煎蛋,那就更可口了,更别提还有豆浆入口,香醇绵滑。木繁绘吃的第一个是无馅的,再往后又吃到肉馅的、素馅的、豆沙的……她出门时不算有胃口,可往这儿一坐,竟然不知不觉将李婶上的这一小筐五六个烧饼全吃下肚了。木繁绘喝着快见底的豆浆,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还不想走。
  正想着,忙过了客流量最大时的李婶打帘出来了,见她竟然能光盘倒是吃了一惊——她本是害怕木繁绘挑口,所以各个口味的都给她来了个,正想问她吃着那个好呢。见到木繁绘肯吃,李婶也高兴,便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话起了家常。说到了兴头上,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那些话,可等她说完了,又难免后悔。
  “……当然了三太太,这些话也是我……”
  她要描补的话没说完,却听木繁绘低声开了口。
  “……可我离了他能干什么?”她说着,又回忆起了自己的母亲,“我这样的……也只能靠男人吃饭了,不然老了……”
  “三太太,你这就不对了!”李婶不认可地打断她,问,“你瞧瞧,我不比你老?”
  木繁绘愣住了。李婶就在她吃惊的神色中继续说:“我比你大个十几岁吧!我今年都四十六了,还从来没傢过人、没靠过男人吃饭呢!只要自己手里有钱,怕什么老?虽说我的钱不多,可总比傢个人可靠!三太太你别怪我说句难听的,你要是只想着靠男人吃饭,恐怕老了也是你伺候他,没有你享清福的份儿!再说了什么不能学?你以为我是生下来就会烙饼的?我是来了这儿以后才学的呢!三太太你说方才这饼吃得不香?人站起来走路还是学的呢!什么不都得学嘛,不学你怎么会?三太太你又年轻,怎么竟说些丧气话?”
  木繁绘下意识要反驳,可看着李婶振振有词,又猛然不合时宜想到了自己那早逝的妈妈。
  她心乱如麻地离开了。
  没想到回了家,等着她的却是这一难。
  顾闻先见她不说话,还敢瞪眼,更是暴跳如雷,竟一把摸起茶壶,兜头又向木繁绘砸了过去。
  “哗嚓!”
  木繁绘下意识举臂护脸,身体发抖,这时身侧却突然传来一股拉力,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只见到那茶壶落在地面被摔了个粉碎,淌出的茶水还冒着丝丝热气。
  “襄仪?”
  木繁绘放下手,转头去看,竟然是——大太太。
  ——她比之前,变化了不少。
  秦襄仪进顾府的时候没受到阻拦,大概是守门的都凑着看热闹来了。她拍了一会儿的门,而后便索性直接推开了。还好循声赶来,不然这装着热茶的茶壶砸在头上,人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你头上的伤,”秦襄仪先对木繁绘说,“快去处理一下。你的丫鬟呢?”
  她还记得那天与木繁绘见面时,那个在她身边狐假虎威的丫鬟。
  木繁绘一手捂着头,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出声,这时晓玲终于从门外跑了进来,急急忙忙地将她扶住了。
  “襄仪,你回来了?”顾闻先的怒意霎时散了,他也没注意这些事情,只是执着而热切地望着秦襄仪。
  秦襄仪见木繁绘被搀扶着走了出去,才将目光放到顾闻先的身上。她的眉峰聚拢,也不多废话,只问:“我写给你的离昏书,你有什么意见?”
  顾闻先怔了一下,他勉强笑着说:“什么离昏书,襄仪,你在同我说笑吧?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把那些女人全都送走,襄仪,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也只剩你了,襄仪。”
  秦襄仪冷眼瞧着他这副深情款款的嘴脸,只觉得恶心极了。她深吸口气,继续说:“既然这样……你是认真想跟我和好?”
  顾闻先听到这话欣喜若狂,忙说:“当然!当然襄仪!只要你愿意,我做什么都行!”
  秦襄仪冷冷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顾闻先连连点头。秦襄仪不再管他,转头向外面围着圈探头的下人扬声道:“都听见了?”
  那些人见她面色不善,以为是要问罪,各个都站直了诺诺不言。但是秦襄仪只是扫了她们一眼,转头便向后院去了。
  顾闻先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只以为自己在做梦,一时又疑窦丛生。思索间,室内的狼藉已被清扫干净,外头的下人经过先前一遭再不敢懈怠,“砰砰”叩响了门来传话了。
  “老爷,有客人来!”
  顾闻先拧眉望去,却见那后面的人已然迈步走进了屋内。是魏央的下属,丁克信。
  “秘书长请您前往巡捕房一叙。”她表明来意。
  顾闻先却目光阉狠,冷笑一声说:“我这里还有什么证人证物是该魏秘书长关心的?顾某行动不便,恐怕不能让你们遂意称心了。”
  “顾司长说笑了,”丁克信客套了一下,“是关于旧党里督政署关键人物的相关要事,秘书长认为您会感兴趣。”
  顾闻先闻言,下意识便道:“你说妫越州?”
  他又思及秦襄仪的突然回来,不免心有犹疑。
  “顾司长聪明,”丁克信说,“秘书长还有句话想问您——‘要不要报仇?’”
  第146章 “——你要将这件事交给我?”
  报仇?
  这真是个极具吸引力的诱饵。
  顾闻先哪怕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可“妫越州”这三个字只要一提,便足以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眦裂发指。
  ——一切都是从她开始的!顾闻先记得很清楚,自从她为抓钱复宽而将阻拦的自己打进了医院,原本正常的一切就纷纷偏离了轨道!他从天之骄子一下摔到了地底,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妫越州就是顾闻先至死不忘的死敌大仇!
  “……那个该死的女人!”等真正来到魏央面前时,提起妫越州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心绪平静,哪怕魏央也是他所憎恶之人,他还是愿意听一听对方有什么话说,“你想怎么对付她?”
  魏央的面容之上波澜不惊,她的绷带已除,肩上的伤处虽然还有痛痒,可已不影响日常活动。她将一份文件扔到对面,介绍说:“这是曾经巡捕房的记档。”
  顾闻先拿起来,翻了两下,发现是之前对于启明学生的一些口供记录。
  “我记得顾司长曾经在医院同我说起,”魏央继续说,“妫越州身涉共和党慊疑。”
  顾闻先手指停住,想起在住院时魏央的那次探访,记忆复苏,他的语气便亢奋起来:“不错!这还是钱兄……钱复宽曾经来我家中宴饮之时所透露,妫越州此人兴许和密谋‘共和’一党暗有往来……”
  他振奋地望向魏央,而后又反应过来她叫自己来必定是要证据。
  “钱复宽当日说得笼统,只说有个学生似乎供述了报社内学习的什么‘剪报’,里面有关键信息,”顾闻先低下头自言自语,“好像叫什么‘华英’,那个学生是……”
  他的手下快速翻动着,目光在一个其中一页顿住了。
  “——是这个姓‘秋’的学生!”他说道,“这里写着,她们有时会在社长的组织下,共同学习一个名叫‘华英报’的报刊内容,上面有许多‘新思想’,问起上面文章的作者,她只记得一个‘女有为’——这岂正不是‘妫’字?!”
  魏央说:“据我所知,这位名叫‘秋诺’的学生母父曾经和警政司前司长贾德龙关系不错,而贾德龙又和顾司长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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