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个嘴巴上长着痣的大丫鬟告诉我,她是夫人身边的,说是少庄主的命令……那素少侠不是好人,这这里面藏了东西呢……”
  院门外,那人高马大的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又对那低着头看不清面目的丫头肃声道:“胡说八道!素少侠是我铸剑山庄座上宾,他也绝不住在此处!你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可不对你客气!”
  那丫头忙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再寻常不过的本分面容。她的眼中噙着泪水,两条浓密的眉毛紧紧纠在一起,忙出声道:“可我亲眼看见少庄主跟他打架!他发疯伤了庄里的人,少庄主说了他不是好人!他边打边跑,就是将东西丢在这边……是有人告诉我的,给少庄主办事,就给我银子!快让我进去看看罢,你们耽误了少庄主的事,好大的胆子啊……”
  这丫头的话无凭无据,只好似是胡乱攀扯。可守门人却是知道少庄主同夫人已被庄主禁足之事。也正因此,寻常的人若是用不得,少庄主便有可能暗地差遣些下人来做事。更何况,少庄主与那素少侠不合,昨日在那谷边树旁也是许多人都亲眼瞧见的。再者,这样一个粗使之辈,倒也不像是有能耐白口扒瞎之徒。这般想着,其中一人便心中有些动摇。他心道:纵使如今父子有所冲突,可百年之后这山庄到底还是会落在少庄主手中,我虽忠心庄主,可难道就一点也不向少庄主卖个好?
  他还在纠结,却见另一人却已冷哼着要将那丫头赶走,喝道:“庄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嘶,你给我滚开!”
  “——这是少庄主的命令!”
  原来他话未说完,那丫头却已叫着撞了上去,还薅住他胳膊一口咬上。另一弟子欲上前将她打开,却见她趁势一挥手臂,同时一股辛辣刺鼻的粉末便直扑面门而来。
  “该死!我的眼睛——”
  “咚!”“咚!”
  他同样话未说完,便同另一个见势不对欲向那丫鬟下狠手的弟子被敲晕在地,连一直藏在袖中的哨声都未吹响。沈佩宁的身影出现在二人身后,终于呼出一口气来。
  她见那丫头自畏缩抱着头的双臂间投来的打量目光,便率先向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救人。”正欲迈步,她却又想到了甚么,俯身将其中一个弟子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快速套在身上,才道:“快走!”
  那丫头放下手,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却顾不得多说甚么,扭头便向一个方向而去。沈佩宁紧忙跟上。所幸这是条向山庄后厨的小路,行人甚少。沈佩宁有惊无险,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到了在那小屋中躺着的面色苍白的姑娘。
  那丫头快声向周围守着的几人解释了几句,便有人为她让出空来。其中一个面容之上已初覆沧桑的妇人仍然神情警惕,却并未阻止沈佩宁向伤者口中喂药的动作。
  其她的丫鬟则是手忙脚乱,将春喜的身体又是托扶、又是轻放,还要小心避着她胸前的那道缠上绷带的伤口。气氛紧张,无一人再敢出声,只是目不转睛,一齐盯着春喜那呼吸微弱的面颊。
  沈佩宁同她们等待着,直至那伤者额上高烧的热度退下,才沉沉舒出一口气来。
  “她的命保住了,”迎着众人欣喜感恩的目光,她尚有些不知所措,侧过脸低声,“过后再请大夫来看。”
  说完,也不听后面人的挽留,沈佩宁飞快离开了这处小屋。
  她一路警惕躲藏,又有这身衣服作遮掩,终于赶到了昨日妫越州掉下的深谷旁边。楚柞原本吩咐有弟子在旁驻守,可不知为何,那机关大树边竟有弟子纷纷退去。
  沈佩宁藏在不远处几棵尚不凋零的松柏之间,避开了那些弟子,之后才依稀看清了那树旁唯留下的二人,正是楚柞与楚人修父女!
  此时晨光熹微,她隐约能辨出二人之间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之后却又渐渐和缓起来似的,楚人修低下头,那楚柞还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拍了拍。楚人修便默然转过身去。可就在此时,楚柞却突然向楚人修的背后伸出了手——
  “小心!!!”
  第75章 “孽障!你竟还敢出来?!”
  “修儿,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珠光下,楚人修兀自沉默良久,才终于对这话有了反应。
  “妈,我的打算,”她凝望着母亲的双眼,从容问道,“你都支持么?”
  何怀秀怔了一下,神思竟一时恍惚。她透过女儿的眼睛看见了另一个人。她知晓这个人一旦下定了决心便是任何人或事都难以阻挡的。她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时候连内伤的隐痛似乎都尽数远去了,她望着楚人修的眼睛,又似乎是对另一个人在开口劝道:“或许……或许你会后悔。”
  “后悔?”楚人修笑了一声,道,“坐以待毙,我才会后悔。”
  ——父亲大约是不会将铸剑山庄给我了。
  楚人修的脑中只有这么一种直觉。在身份被戳穿时,这直觉兴许只是一道细微的呢喃,可它经由父亲在之后的一系列反应而逐渐放大,直至变为惊雷炸响在她的脑海。
  或许是因为他古板僵化的对女子的偏见,或许是因为他对长姊难以消泯的愱恨,要他坦然接受曾苦心培养的继承人突然变身女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楚人修愿意相信这样的可能,可却不能去赌。
  万一输了,她便只能退居闺中,运气好的话兴许会同一位赘婿共掌权柄,运气不好时便只能“打理家事”将这权柄尽付于人,再或者被远远嫁走,眼瞧着父亲再寻人生育一个真实无疑的“儿子”……
  ——这叫她如何甘心?!
  自她出生起,这铸剑山庄便该是她的、亦只是她的。由内到外,一分一毫,都绝不可能分权旁人,更遑论让她彻底撂开手了。
  连为她所不喜的素非烟都能从内宅中杀出夺权。楚人修暗问自己:难道我却要犹犹豫豫退居幕后么?这又叫我如何能在妫越州面前抬起头来?
  她当然还对父亲深有感情,可好东西并不是等来的。
  ——而要靠争、靠抢。
  这方是人世法则。
  “我会为父亲颐养天年,”她迎着母亲的目光,像是在对她保证、亦是在对自己保证,“他会得到我该给的。可若是他,却不能如此。妈,你明白么?”
  这话说完,她再度为母亲掖了掖被角,便欲起身,却被何怀秀急急捉住了手腕。
  “……咳!修儿!修儿,”何怀秀一时又气息不顺,她望着女儿的双眼,叹道,“今日我们都在气头之上,说的话难免过分。至少……你们该好好谈一谈。修儿,我不拦你。但只这一点,答应我好么?”
  楚人修微微颔首,将她的手小心压在被中,温声道:“妈,你先睡一觉。”
  何怀秀欲言又止,面带忧色望她许久。最终却还是长舒一口气,将身体倚回被褥之中。她闭上了眼睛,似乎真正睡着了。
  直至母亲的呼吸渐渐平稳,楚人修才抽出手来。
  她心知妈妈到底还受着伤,在这件事中纵使两面为难,却也不能坚持太久。楚人修害怕过她的阻拦,可她最终还是没有。
  “她是在这世上最疼我的人,”楚人修暗道,“所以我要尽快。我会还给妈妈一个丈夫,兴许还是比之前要好许多的丈夫。”
  她不再犹豫,径直走到了紧闭的房门前,坦然将门拉开。
  说服几个本就心志不坚的弟子用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无论如何,她还是这庄里名正言顺的少庄主,是正大光明的继承人。并且,她还令其中一个弟子去传令召集亲近她这少庄主一派的人。
  而楚人修自己要去找的,则可算作她的左膀右臂,首先一个便是楚庚。这是她自幼便交好培养的“心腹”。父亲对她动怒,但这一时半会儿会顾忌着正道中人的脸面,大约不会直接对他动手。可她一经打听,才知这楚庚竟已被父亲以“偷盗财物”“私通邪道”的罪名捉了起来,并且如今正趁势在那古树崖旁对他公开审问。
  “……弟子不认!这是小人污蔑,还请师父明鉴!”
  夜色未去,已近五更天。楚人修赶到了那树边,果真瞧见楚庚已被捆着押在地上,周围围着举着火把的弟子,位置正中的却是她的父亲楚柞。
  “庄内戒严,却有师兄恰好捉住你向外写信,并在你举出搜出往来信件、还有庄内被盗走的金银珠宝若干,人赃并获,你还敢抵赖?!”
  被厉声呵斥,楚庚却咬紧牙关道:“弟子是被人污蔑!请庄主明鉴!弟子有幸得庄主、少庄主庇佑教护,才有了如今安身之地、立身之本,又岂会做出如此吃里扒外之事?请庄主明察啊——”
  楚柞闻言却是面色更沉,斥道:“巧言令色!来人呐,给我按庄规处置!罚他五十戒鞭,废黜武功,逐出庄去!”
  “……且慢!”
  楚人修忍无可忍,便自暗处现出身形。她心知这一出怕是父亲为剪除她的羽翼而故意为之。如今是楚庚,但他亦只是开头,只怕楚柞会趁势将这庄内来一波清洗,再名正言顺对她这暗怀鬼胎女扮男装的女儿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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