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咳!不许、不许胡说!”何怀秀情绪激动,几乎已掀开被子坐起,轻声斥道,“修儿,你不许乱想!这事……你交给妈好了。”
“妈,别乱动!”楚人修将她按住,深吸口气,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妈,你好好养伤。我如今已经成年,你别操心啦。”
何怀秀拉着女儿的手,却摇头道:“不、不……这事,咳,从一开始便是我错了……”
“妈有甚么错?”楚人修听到自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是错在不该令我扮男装,还是不该生下我?!若是活下来的那个是我那个所谓的‘哥哥’便好了,妈也这么想么?”
何怀秀脸色大变,一时间呼吸发紧,她怒道:“修、修儿!你、你……咳咳……你胡说甚么!”
楚人修一时失言,见母亲情绪激动、咳喘不休,心中悔恨不迭,忙告饶道:“妈,妈,我说错了,你莫气,你莫气……”
“在一开始,妈妈不能说自己不存私心,”在终得平复之后,何怀秀望着她,沉声道,“可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何怀秀就算天诛地灭也万万不能盼你出事!修儿,我只是……”
“妈!”楚人修在听到“天诛地灭”这字眼时已悚然变色,她忙捂住母亲的嘴,颤声道,“妈,是我不好,我说错了!你别这样说……”
她迎着母亲的眼神,收回手,只低声道:“可我不明白。爹他为甚么……就算这世道多重男子,我亦是靠着身为‘男子’才能得到这许多,我本该明白的,我也正是因此才左右为难……我分明早有预料,可现在……我还是不解……”
何怀秀叹了一口气,握着她已然冰凉的手指,轻声道:“你爹爹……曾经有一个姊姊……”
楚人修诧然,却并未出声打断,只听着母亲继续道:
“她比你父亲还要大上八九岁,是个天赋非凡的奇女子,于武学一途可算得是不世奇才,可惜性情傲慢、目中无人,不仅对外飞扬跋扈,同你父亲的关系也并不和睦。你祖父尚且动过令她继任的念头,然而她后来下落不明……这才将山庄交给你父亲。因此,他总归有心结在。”
这些都是何怀秀自楚柞的遮掩含糊的表述中总结推断而出——尤其是他对那位姊姊的态度。作为枕边人,她不知多少次被他的梦中惊悸吵醒,便很容易想到丈夫对那位长姊的态度并不算多么正面。然而她并不认识这位曾经铸剑山庄的大小姐。何怀秀嫁给楚柞之时,他已然是庄主了,更何况她的年纪比之楚柞又小许多,有关这位失踪许久的楚家小姐的传闻能听到的也更少。
——江湖上,总不是女人能长久“出风头”的地方。
“我自幼在铸剑山庄长大,却从未听过这位‘大姑姑’的消息,便知爹爹恐怕十分不喜欢她,”楚人修心思玲珑,已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道,“偏偏如今真相揭穿,我亦有一个不成器的‘兄弟’早亡——恐怕他是为此移情!又兴许,我长得像那位姑姑……”
何怀秀默认了她的推测,正欲开口,却又是一连串咳嗽。良久以后,她仍强撑着精神,对再度手忙脚乱的女儿叹道:“修儿,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
“——这好说,我先使轻功上去探路,难道不妥?”
“不妥!这当然大大不妥!”楚颐寿道,“这谷底约深达五个百丈,自下向上的一多半谷壁却又光滑无依、极难借力!若你只凭轻功,只怕不到三分之一便滑下来啦!”
烤鱼吃完,两人略作休憩,便又从那洞中出来,讨论起了该及时上去一事。显然楚颐寿对此更有说法。她见妫越州仰头看去,似在以目丈量,心想:这越临近谷底的崖壁越是光滑,崎岖尽平,自然是受我当初练功不顺之时胡乱发泄牵连所致,不过这话还是不必告诉她了。
“那依师母的意思是?”
楚颐寿等的便是这句,便“哼”了一声,道:“你既喊我一声‘师母’,我便不会只凭十几年前那卷尚待完善的功法占了便宜。你若要从这里上去,便非学我的鲸吸大法不可!”
第74章 “这院落庄主吩咐过不许人随意靠近,你还要不要命?!”
沈佩宁果真被关了起来。
纵然那些弟子面上客气,可还是回绝了一切她想要外出的要求,并且在这高墙院门之外响当当地上了锁。沈佩宁心绪不佳,到底也记得终究这是在对方的地盘。她绕着那高墙来来回回走了一夜,心知凭自己如今的功夫恐怕做不到翻墙悄无声息。外面的守门人虽不多,但瞧着武功却不算低,且又能传信呼引,敌众我寡,实在难办。
她想到不知身在何方的陆还青,又忆起与楚人修分别时她的眼神。这二人大约总不会舍下她的,沈佩宁想,那么如今我多等一等也不妨事。
脑中虽浮现这般思量,然而她的心情却仍不得半分平静。夜色欲散,就在沈佩宁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翻墙一试之时,耳朵却是一动,隐约听见了细细的低泣之声。
她抓紧佩剑,小心地向那声音来源之处探去。这小院内笼着三个屋室,那声音仿佛正从最东侧的那间小屋中传来。沈佩宁推门进入,却并未发现有人,在凝神听去,才知这时隐时现的哭声似乎正在一扇墙后。
“……怎么办……呜……该怎么办啊……春喜……呜呜……夫人那里也不许递信……没有大夫……你怎么办啊……”
沈佩宁将耳朵贴在墙上,才听清了这声音在哭泣中掺杂的喃喃自语。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该死的素少侠!呸!庄主为甚么要叫这样的人进来,为甚么又叫你给他送甚么药啊!该死!该死!你遭他砍伤,偏偏庄里还不许人出去请大夫……夫人那里也关了门!呜呜……春喜,怎么办……我出不去啊……呜呜呜……”
那声再也压抑不住的咒骂倒是分外清晰。正在这时,又突有脚步声并着斥责声响起:
“哪里来的丫头?!休在这里扰事!这院落庄主吩咐过不许人随意靠近,你还要不要命?!”
“……我……我是……我是后厨房的丫鬟,”那声音嗫嚅着回答道,“我的朋友去给素少侠送药被伤了,出了好多血!孙大娘给她包扎了伤口,可她……可她还一直不醒,还发起烧来……我、我想出去找个大夫也不成……她快死啦!”
说到最后,已是难抑哭腔。
然而另一声音却只是沉默片刻,再度响起时仍旧冷漠不耐。
“庄主的决定岂容你个烧火丫鬟质疑?!那丫头也是命不好,谁叫她病在这个档口?如今庄内上下戒严,咱们都不敢松懈逾矩,还能为你破例不成?!”
“行了行了,”此时另一道男声插了进来,以一种较为温和的语气劝慰道,“你去厨房先切个姜片喂她含着,等这里大事了了,再出去也不迟……咱快走,还须去那谷边交班,别误了时间!一个丫头罢了,无须管她……”
二人的说话声渐行渐远。外面已再度恢复了寂静,沈佩宁沉心听着,以为那丫也是走了,却在下一刻听到了分外清晰的啐声。
“呸!没心肝的东西!早晚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沈佩宁忙伸手敲响了那后墙。
“谁?!”
“我能救你的朋友!”沈佩宁贴着墙说话时心也在咚咚直跳,她要防备这声音不会给院落外的守门人轻易听到,便谨慎控制着音量。
墙后面沉默了一下,情绪变得激动,却也记得压低声音问:“——你是大夫?”
沈佩宁伸手向胸前衣襟内探去,触摸到了一个小瓷瓶便微微放下心来。这其实那日在桃花村中比武之后姜问所赠。她姗姗来迟,在“捉”得妫越州回去喝药之时,还拿出了两个各盛有一粒“保命”药丸的相赠。见她与陆还青面露犹疑,姜问尚温声解释:这药主打“保命”,便是受再重的伤,只要服下此药,无论如何总能吊住一口气在——对于武林中人而言,这药自是相当实用的。
闻言沈佩宁同陆还青二人果然心动,见妫越州面无异色,便纷纷接下了。沈佩宁不会料到这药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她虽心中打鼓,却还是对墙后肯定道:“是。”
“但我被关在这院里,”她又低声补充道,“你想个法子把那些守门的人引开,我才能出去救人!”
墙后的声音再度回归了寂静。沈佩宁不知她信了没有,只静气等着。她心中也无甚把握,深知冒险。不谈墙后的人相信与否,只凭她听来的对方恐怕只是个小丫头,能不能帮上忙还是两说。她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然而结果再坏也不过一死。比起继续困在此处忍受那不知前后路的煎熬,沈佩宁倒不怕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不免灰心那姑娘已然走了。可正在此刻,院外却忽然有了动静。
“……让我来拿素少侠的东西……”
“素少侠的东西怎会在这里?!你是哪来的丫鬟?听谁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