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没时间啦,怎么好瞧你长大呢?”
  素非烟转身边走,只当这又是一次疯话,实在不会想到她竟会有法子逃出囚禁,随后又燃起了浩浩荡荡的一场大火。从挽月楼起,趁着风势正好便接连烧着了大半个素家庄。素非烟是半夜被仆人抱出了庭院,才不致被浓烟呛到。
  素明舟站在外围叱骂。她兴许听到了,又兴许没有。疯女人站在火势正中,周身却透露出某种大功告成的松弛感。素非烟扒着仆人的肩膀,直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妈,我那时真瞧不起你的,”素非烟淡然出声道,“挣了一辈子,为甚么还是个死?我父亲重建一个素家庄总费不了多少功夫,连他的儿子如今都有了大造化。只要活着,便总有转机。可你呢,你甚么也改不了啦,如今又有几个人能记得你?”
  幽暗沉寂的房屋中,几缕燃香已经燃至尽头。素非烟的视线虚虚落在那桌前的灵位之上,低声道:“他们说你是不得丈夫宠爱才疯的,也有人说你是因为生不出儿子才渐渐神志失常。可我甚么也不清楚,我甚么也不能帮你,你怨我么?”
  顿了下,她缓缓笑了,继续道:“可我怨你。我立过誓,此生绝不如你一般。遑论是丈夫还是旁的,决不能乱我半分心智。我要的远比你更多,可为甚么我总以为你在前路等我?”
  “……妈,我果真是在怕么?”
  这话沉沉坠地,素非烟的心跳似乎也在此刻停顿。她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将其中得意或者不值得得意的事情都重新拿在眼下梳理。她自认为从未出过过大的纰漏,无论是取得素明舟的信任,还是得到葛登这个情人,她洞悉了这个社会所运行的规则并因此谋定后动,她是完美的,至少面具是完美的。就连妫越州也曾夸赞过她是“聪明人”。
  可是。素非烟冷静地想到,有时“聪明”过了头,太通晓所谓趋利避害是否便已走向弃甲投戈?有些事情,非得是顽固天真的傻子才能做成。
  比如素明舟之死,她的隐忍谋划绝比不了妫越州的一闪剑光。
  那么她会成功吗?
  我会成功吗?
  “那是自然,”妫越州如此笃定答道,“天命在我,何故负之?”
  素非烟回想起彼时她的神情,嘴角便溢出了几分笑意。倘若不遇见妫越州,此时的她或许总该叹息。
  “妈,我不得不知晓自己怕了,”她道,“因见到了有人不怕的样子。”
  也不知到时,究竟是谁为谁收尸呢?
  素非烟直起身来,“噗”的一下便将那明灭不定的燃香彻底吹灭了去。
  她已不想再继续思考或是诉说了。
  正在此时,门后传来一阵剥啄之声。得到准允后,小瑛便推门进入,见了房内的情形,轻声道:“小姐,从前您只敢偷偷祭奠,如今也该将夫人的排位供进祠堂啦。”
  素非烟道:“这不错,却也远远不够。”
  小瑛愣了下,还未领悟其意,便又听得她继续道:“我州妹……她们已然动身了么?”
  小瑛道:“正是,沈姑娘、宋姑娘、还有那位任姑娘也一并走啦。方才有位方姑娘来过,听说妫大侠已动身便也转身去追。对了,妫大侠临行前还留了一句话,说楚少庄主暂居咱们素家庄,请大小姐好好照看。”
  素非烟下意识便蹙眉,旋即便明了妫越州还是为她留了“助力”,她微笑道:“你便去将他请来,只道我有要事相商。”
  “另外,”她斟酌着道,“令人守好西园客房中的那些人,若是醒了,立刻便来报我。”
  第45章 “我想拜您为师!”
  苍茫大路之上,马蹄踏踏,带起飞尘滚滚。积雪化尽,天渐转暖,一轮红日高照之下,寒气多褪。沈佩宁坐在马背之上,额间已覆了一层浅浅的薄汗,不仅是为这天气,也更因这颠簸骑行实在耗人心力。
  “——前方有水坑,你且小心些!”
  “嘁,我晓得啦!”与她同乘一匹马的宋长安立刻便扬鞭向马屁股抽了一下,马匹吃痛,更飞蹄向前越去,岂知恰巧便踩在那水坑正中,溅出一身水泥。
  沈佩宁本就头晕目眩心有急躁,这一下鞋腿皆湿则更令她气结。她又向前方望了一眼,见妫越州带着任晓芸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之上,胸中郁气更生。
  早知我还不如同她共乘一匹。她心道。
  原来今日一大早几人便乘了素非烟着人备好的骏马出发。沈佩宁并任晓芸并不善骑行,宋长安见势便提出可与人同乘,四人分作两队。任晓芸自然毫无异议,沈佩宁便也不愿多言,不料竟是被宋长安揪着同上了一匹马。这小妮子一骑上马便是撒着欢向前跑,浑然不管甚么颠簸震荡,却苦了沈佩宁这个首次骑马的生手。
  好在不多时,前方妫越州便勒止了马蹄,宋长安便也放慢了脚程。沈佩宁长舒一口气,连忙从马背上跳下,连连抚着胸前以平息晕眩呕吐的欲望,余光中只见妫越州亦翻身下马,又将任晓芸接了下来。
  “确定是在此处?”
  任晓芸点头道:“我哥哥还在不远处的那家旅店。妫大侠,咱们别过。”
  宋长安突然插嘴道:“你哥哥有胳膊有腿的,难道自己走不动道了吗?你就是同我们一起又怎么了呢?到时候我州州姊肯定让你平平安安到了外祖家的!”
  任晓芸默默听着,却还是不改主意,显然又恢复到了缄默沉稳的样子。她向妫越州几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了。
  “喂——”
  “长安。”
  妫越州凝望着她远去,却开口打断了宋长安还欲挽留的话。
  宋长安驱马凑上前,不满道:“州州姊,你以前不是说过甚么要‘齐力同心’,怎么就放她走了呢?我瞧着她分明很喜欢你的样子,就分明该同我们站在一处才对!”
  妫越州再度上马,视线在兀自平复的沈佩宁处一扫而过,道:“你只记得这一句,难道便忘了所谓‘欲速不达’、‘过犹不及’的道理?”
  宋长安原本皱眉不解,却又忽然喜道:“也就是说,她总有会来我们这边的那日啦?!”
  妫越州笑了笑,打趣道:“嗯,看来你很喜欢她了。”
  宋长安扮着鬼脸,笑道:“那是自然!家里的姨姨姊姊各个都比我大,便都来管教我!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个差不多大的,我当然高兴!”
  妫越州道:“如此说来,你‘万螙千害’宋长安孤身闯荡江湖,是慊在家里被管束太多的缘故。”
  宋长安一听这话便耷拉了头,却还是辩道:“也不全是!我是见了姨姨实在想念我那未曾谋面的姊姊,这才想出门帮忙寻找的!再说了,嘿嘿,州州姊,难道我没有帮你么?”
  妫越州挑眉,又佯叹道:“是啊,绝佳的人质体验一大观。”
  “州州姊!”宋长安不服气道,“我明明都成功逃出来了!这都要怪素非烟那个奇怪的人!如果不是她一阵一阵的,我早上来帮你了也说不准!”
  她抱怨了一番,又警惕问道:“她——素非烟——当真可信吗?”
  妫越州又是一笑,只道:“你不信她,难道还不信我?”
  宋长安便将这话压下,又问:“那你怎么只留她一人在那里?嗯……是因为周姨……”
  妫越州突然转头瞧了一眼,微微俯身从马鬃中捡出一颗不知何时刮下的小碎石,才淡然答道:“我不在,才好让她放开手脚。”
  宋长安心道:难道这姓素的大小姐还挺厉害不成?可她瞧着神神叨叨的,身量也瘦弱,还有甚么过人之处?哦,兴许是毒药挺多。不过她哪来的毒药?难道都是州州姊给的?还是她竟也认识姜姊?
  心中疑问颇多,她还欲再问,却听见不远处有马蹄车轮之声。转头一瞧,果然一辆马车正自前侧方不远处快速驶来,那驾车之人瞧着也十分眼熟。
  “前辈,前辈!”
  方青抄了近道,紧赶慢赶之下,好不容易才瞧见了几人的身影,心下激动万分。临近了她便勒止马蹄,御起轻功向这方赶来。
  “晚辈来迟!”
  妫越州瞧她分外恭敬地抱拳行礼,便摆手道:“好啦,不用多礼。我听说你忧心令妹便率先离开了素家庄,你妹妹如今还好么?”
  “好的!我很好!”
  又是一道轻快的女声传来。原来是正欲下马车内的方红听到了声音便忙不迭赶来拜见。她们姊妹两个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她自然也将姊姊的恩人视作自己的恩人,那就万万没有失礼的道理。她不通武艺,走得太急还险些摔了一跤。好在方青眼疾手快将她掺住。
  方红推开姊姊的手,正色道:“方红见过妫大侠!多谢您开蒙授业之恩!”
  妫越州向一旁面露紧张之色的方青看了一眼,神情一动,只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你姊姊施以援手前来相助,合该扯平了的。”
  方青闻言,忙道:“不敢……万万不敢!晚辈实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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