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还有,什么叫“今天这样”?付关山从职业成就,到人品性格,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用这种说法,仿佛他有重大缺陷似的。
  “怎么这么说呢?阿姨明明把他教育得很好。”
  付兰英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是吗?”她说,“谢谢你。但是……我还是觉得,他没从12岁的那条河边走出来。”
  孟初皱了皱眉,忽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猛地站起来。
  天哪,他居然一直没看出来。
  回过头看,一切是如此明显,如此有迹可循。
  付兰英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诧地盯着他。
  “阿姨,”他脑子里千头万绪,语气飘忽,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你见过一本词典吗?”
  “……什么?”
  “《影视及文艺剧作辞典》。”
  第28章 信件
  那是付关山还叫仲文越的时候。
  班主任走进教室,他立刻双手合十,嘴里喃喃有词,面向他知道的古今中外所有神仙,外加武侠剧里所有主角,虔诚地祈祷。
  “保佑保佑,”他紧闭双眼,“千万不要……”
  “这次的试卷,拿回去让家长签字。”
  完了!
  他一秒破功,头耷拉下来,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的试卷,鲜红的分数明晃晃地昭示他悲惨的命运。
  “仲文越!”
  他一个激灵:“是,老师。”
  “不准模仿爸妈签字!就你那笔字,也好意思拿来给我看!骗人也要天赋的知不知道!”
  他怎么没有天赋了?他声泪俱下,向老师认错的时候,那叫一个浑然天成,老师都被他泪汪汪的眼睛盯心软了,居然没叫家长。
  就他这演技,怎么着也能拿个奥斯卡吧。这还不叫天赋?就是道具拖了后腿!要是弟弟肯帮忙模仿笔迹,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他中气十足地说:“保证完成任务,老师。”
  教室响起一片笑声,班主任无奈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刚要把试卷塞进书包,又怕爸爸说他,脑子不好就算了,学习态度也不好,考卷都弄得破破烂烂的,还是折了两折,夹在书里。
  “对了,”班主任又说,“上次参加公益活动的同学,江宁小学那边写了感谢信来,到讲台上拿一下吧。”
  老师要是不说,他都快忘了这事了。上个月,有个慈善机构牵线搭桥,说一些乡镇小学的学生没有足够的阅读资源,所以开展了一个帮订杂志的活动,他头脑一热就参加了。
  他上去把帮扶对象的感谢信拿回来,老师又说:“正好,你们和那些学生年纪差不多,学校鼓励你们成为笔友,锻炼写作能力,也了解一下不同地区的生活。你们回去写一封回信,之后愿意长期交流的话,机构会帮你们转交信件。”
  他一下子蔫了。
  他把零花钱捐出去给别人买书,结果得到了什么?写作文!
  什么世道!
  老师重点钉了他一眼:“仲文越,你一定得参加,你看看你的作文,有一句连贯的句子吗?”
  他挠了挠鼻子:“老师,我作业都来不及做,还写信……”
  “你跟人家好好交流,人家条件不如你,还知道努力学习,你……”
  剩下的话被他自动过滤了,说教要是有用,他早八百年就拿满分了。他就是学得慢嘛,那能怎么办?
  放学了,他回到家,先估计了一下形势。
  妈妈刚接了弟弟回来,爸爸还没到家。
  他立刻抖擞精神,一溜烟跑进客厅,迎面给妈妈一个拥抱。
  付兰英被凭空窜出的孩子一扑,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妈,”他掏出一支美术课折的纸花,“你辛苦了!”
  付兰英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摊开手:“小测成绩出来了吧。”
  他的气势瞬时矮下去,但还是执着地举着小花。
  付兰英把花接过来,找出一本书,当做书签夹在里面,朝他摊开手:“卷子给我。”
  他慢吞吞地打开书包,抽出试卷,顺带递笔:“妈,老师让在这里签名。”
  付兰英看了眼成绩,又看了看错题,勉强找出一个优点:“嗯……空的题目比以前少了嘛。”
  “是是是。”他恨不得妈妈立刻签字,手指着分数下面的空白。
  付兰英瞟了他一眼,签好字,又说:“之前张阿姨给推荐了一个数学老师,用游戏教算术的。妈妈去听了一节课,觉得不错,你要不去试试?”
  “行行行。”虽然他觉得天王老子——或是哪个管数学的神——来了都救不了他,但签字最重要。
  付兰英签了名,他赶紧把试卷塞回去,又祭出他杀伤力十足的狗狗眼:“妈,这卷子……就别给爸爸看了吧。”
  付兰英抬手把他的眼睛遮住:“你觉得瞒得住吗?”
  他拉住妈妈的手,泪眼婆娑地攥着。
  “得了得了,”付兰英被他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手抽出来,“我不说,我不说行了吧?但课你得好好去上。”
  他猛点头。付兰英无奈地掸了掸他的衣服,又拿了块毛巾:“赶紧擦擦头上的灰,上体育课跟去泥里打滚一样。”
  他拿起毛巾乱擦一气,付兰英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但是千万别放香菜!排骨汤!但是千万别放枸杞!红烧羊排!但是千万别放桂皮!”
  “真是一点品味都没有。”
  “放了味道真的很奇怪!”
  妈妈叹息着走了,他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暂时逃过一劫。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到了晚饭时间,他走进餐厅,面前的景象让他心里一沉。
  仲渊坐在餐桌旁,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翻看试卷。从分数来看,一目了然是弟弟的。
  仲文齐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安静地吃着羊肉。
  他悄悄走过来,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一坐下,父亲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仲文越。”
  他抬起头。
  “听文齐说,你们也小测了?”仲渊说,“卷子呢?”
  “我……我们还没批好。”他望了眼母亲。
  “我可以打电话问你们老师。”
  “你先让孩子吃饭。”付兰英说。
  “拿过来。”仲渊说。
  他知道逃不过去了,硬着头皮上交卷子。仲渊望了一眼,眉头紧皱:“这题目我不是教过你好几遍吗?还不会做?”
  语气里的失望是他熟悉的,但熟悉并不代表不畏惧,不泄气。
  “这才小学,你就跟不上了,之后还了得?”仲渊把卷子拍在桌上,“照这样下去,别说大学,高中都不一定考得上。你将来怎么办?”
  “哎哎哎,”付兰英说,“你也知道才小学,说这些没影的事干什么?”
  “就是你惯的,”仲渊朝妻子说了一句,又转向他,“就这些题,让你弟弟做,都比你考得好。”
  他盯着碗里的白饭,本来很饿的,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再说,他也不敢动筷子,一动,就是“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付兰英把卷子收了起来:“哪有你这样,一到家就骂孩子的。”本来想跟丈夫说两句,然而,公司最近事务繁忙,他们也难得一起吃个晚饭。她想了想,还是放软了语气:“菜都凉了,快吃快吃。”
  他闷头吃饭,感觉父亲失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吃完,他回房间写作业,路过书房时,看见父亲正握着弟弟的手,教他练字。父亲的字非常漂亮,当初就是靠着一纸惊艳的情书赢得了妈妈的心。
  他躲在门框旁边,望着父亲一笔一划地讲解。
  两年前,父亲也曾经试图教他,发现他实在是块朽木,放弃了。
  他望着那只握着钢笔的大手,涌出一股怨愤。
  要不是弟弟处处比着,也不会显得他这么笨。就连今天试卷的事,他也推到了弟弟头上。
  本来妈妈都答应保密了,是弟弟非要拿满分的试卷出来炫耀,还出卖他,才让他挨了一顿骂。
  他沮丧地回房,打开台灯,瞄了眼作业,脑壳又痛起来。
  不会做啊。
  但爸爸在家,总得做出用功的样子。他想了想,要不先写那封信吧。
  他把感谢信拿出来,上面的字迹稚嫩却很端正。信的格式很工整,上来先向他问好,然后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对方和弟弟一个年纪,却能写这么长的信,甚至没用几个拼音。
  为了表示他的捐助很值得,对方还重点提到了自己的成绩。
  “这次期中考试,我考了双百,算数比赛也拿了一等奖……”他皱起眉,气呼呼地把信纸一摔,“这不就是另一个仲文齐吗!”
  在家有个好学生炫耀,千里之外,还有个好学生把成绩甩他脸上!
  这人的梦想还是当科学家,跟仲文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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