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阴影流动着在一处僻静山洞里复现,弥殃踏出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乔木还躺在苏执象怀里。
大度,不代表爱看这个。
撇开眼,他自己飘到山洞另一边背对师徒情深的二人。
山洞里时不时有寒风灌进来,吹到身上,苏执象才意识到地方换了。
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弥殃:“一个五十年前很安全的地方。”
此处是极北之地一个信号只有半格的洞穴。他被封印之前,实在没地方住了会来这里。
搜罗起山洞角落里一点柴禾枯枝,弥殃将积灰的可燃物堆在几个金属提篮里,点燃了扔到苏执象和乔木的面前。
他是无所谓,这俩家伙可别冻坏了。
这做法很眼熟,苏执象看了两眼,感觉很像是华昼族冬天会点的火盆。
她拎着还没烫起来的柄放到二人中间,手悬在上方烤火。
乔木也慢慢调整好心态,结束了无颜以对的状态,恢复校长的从容优雅,解下外袍给苏执象披上。
苏执象本想推脱,但情绪平息,一想到这厮给自己添的麻烦,顿时感觉这又是她应得的,于是抬头挺胸把袍子穿上。
弥殃主动飘去外头给二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盆内炭火燃烧的愈发旺盛,热度一点点烤上来。
乔木心中有愧,看着炭火出神,直到苏执象出声打破沉默。
“这么多年,你不好受吧。”
挑大梁是什么感觉、有多么沉重苏执象再清楚不过。乔木主动接过这份责任,方法不论,心总是好的。
“责权一致嘛,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次乔木没有卖惨,而是切切实实应了下来。
比起刚签订契约时,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后面习惯了这一切的日子反而好了很多。
左右不过是替人做事,不需要思考善恶后果,不需要想各种庸人自扰的东西,还能越爬越高,摘下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名誉和荣耀。
许是已经麻痹了,乔木一度觉得自己是很幸福的。
钱早已花不完了,话语权也有了,千里门也重建了。
硬要说还有什么指望,就是他对苏执象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吧。
本来这是和天上月一样难以企及的事情,他也可以默默隐忍。
但弥殃的存在打破了他自主构建的内心平衡。
被权利和金钱养大的野心已经不满足于站在苏执象身后,他想变成她的主导,而不是眼巴巴地等着她淌落一星半点的关注。
既然有人可以离她那么近,那么乔木只希望是自己,只能接受是自己。
围着暖源,他敞开心扉断断续续的披露这些年做的事情,从打理千里门,到遇到门罗,到从一种普通的平民s级当中杀出自己的血路。
没有卖惨,他平淡的说出一段段拼命的往事,付之一笑。
“多亏师傅的这把剑。”说这话时,他拿出纯黑的扇骨,含情脉脉地抚摸着,像是抚摸恋人光洁柔美的脊背。
虽然出自苏执象之手,但也有些年头了。按照如今乔木的身份地位,必然有无数机会换一把更好的剑,可他一直留着,将扇子保养的这样好,足见真心。
苏执象感慨万千,又对自家孩子生出怜爱来。
灵光一现,她铺开画纸:“我回栖谷得了一盒好墨,让我来给你改改。”
对自己人她素来如此:误解和摩擦都不重要,日后好好的就行。
乔木将扇骨递来,苏执象拧开木盒。
墨香味溢满洞穴,乔木赞叹不已。
苏执象哼哼:“可不么,烧了师家半条家底炼出来的。”
听闻师家二字,乔木沉默片刻:“所以,您消失的那段时间是去找了师要?”
那公子哥他记得。
如果说乔木第一讨厌的是弥殃,第二讨厌的就是师要那种含着金汤勺出生,生来就有一切的天选之子。
“他怎么舍得的?”乔木酸道。
从前,他需要将自己的目的包裹在甜言蜜语之中,现在他能够丢弃伪装,直接的表达重重负面情绪,也不用担心师傅对自己改观。
因为真正的、不堪的自己,苏执象已经知道,也愿意接纳。
这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苏执象:“他着急嘛。我被通缉了,他很慌,我倒是还好。你知道的,谁着急谁就会多付出。”
她挖出满堂华彩,有些小狡黠:“师要急了,所以他的传家宝就到了我手上。”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她收起占便宜的嘚瑟,迅速投入画作中:“你有啥需要的功能不,给你加对翅膀?刀刃弹反怎么样?”
作为画艺的传人,苏执象本来就是极爱画的,每到这种可以创作的时候,她总是展现出极大的热情,投入许多热血。
乔木也最了解她这一点,因此格外放心:“师傅做主就好,我用什么不是用。”
有了他这句话,苏执象得了首肯,立即大刀阔斧干起来。华丽的色彩从笔尖涌现,手指握在紫毫笔上,带着点睛笔的穗子上下翻动。
乔木起先只是安静的看着,后来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冲动,想握住这双手。
低劣庸俗的念头一闪而过,他迅速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他想起小时候。
在栖谷长大时,别的孩子嚷着要做英雄、做救世主、做顶天立地的s级时,他心里没有任何想法。
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上学、吃饭、睡觉,坐在人群之中。
偶尔,他也会生出一点愿望——别家小孩手拿着好东西耀武扬威时,他的胃口就会变得特别大。
有时候是一把漂亮的木刀,有时候是昂贵的玩具,有时候是宝石,亦或是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乔木总是默默看着,继而想办法搞到自己怀里。
他好像天生就是空心人,没有愿望,没有理想,说不清自己喜欢什么,所有行为都是受环境影响。
木刀,他通过小孩之间的笔试拿下了,感觉不过如此,并无威力,师傅那比这厉害法器有很多;
玩具,他用师傅折的小纸人换来了,感觉也就是个呆板的死物,空有精致的外观;
宝石是偷来的,他本想一直据为己有,只是看见苏执象的眼睛总会觉得滚烫乃至刺痛,迫于心虚的煎熬,他将宝石还了回去,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偷窃;
巧克力……这倒是没花多少心思,他只是对那个小女孩笑了笑,她就把盒子都送给他了,确实好吃,乔木吃了两个,将剩下的都送给了师傅,这是一个孩子心中最崇高的礼物了。
他就这样片叶不沾身的长大,了无自我,人云亦云的模仿他人,也总是在得到之后彻底厌倦、乏味。
直到那天,曲家阿姨带来一个头发微卷的小女孩交到苏执象手里,让她膝下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徒弟。
也是从这天开始,巨大的欲望喷薄而出。
这种叫做危机感的情绪占据了乔木大脑,他拼尽一切的想胜过奏聆音,想得到师傅更多的关注。
他总是险胜一筹,但也从未厌倦。
这无意义的攀比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苏执象入狱消失之后,他也会下意识的与奏聆音比较,想象若是苏执象还在,自己是否能够更加得她垂青。
同时,因为门罗的提携,各种能彰显外在权利地位的东西琳琅满目的涌上来,地契、星球拍卖权、服饰、飞船……五光十色,蓬勃繁荣。
乔木顺利的接受了这一切,融入其中。
空心人本就是如此,他像变色龙一样变得和周围人一致,合群是他先天就会的本领。
寻欢作乐,纸醉金迷。
乔木说不清自己喜不喜欢这些。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是好的,贵的是好的,稀有的是好的,有人抢的是好的。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想得到这一切,然后献给那个人。
财富声望地位流水一般从身边落下,他穿过繁华,身外之物从胸中空洞流过,一切的一切,无非是想抓住那个人。
永远抓住那个人而已。
半干的油墨渗入画纸,油光璀璨。
苏执象正投入着,忽然感觉有什么覆上了自己的后背。
镌刻他半生的规矩使得乔木不敢抱得太紧,只是虚虚的贴上来。除了搭在苏执象腰部的双手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实质的接触。
“师傅。”乔木喃喃道,“我是一只老鼠。”
“老鼠是目光短浅的,他们只知道哪里有食物就去哪里,掉进米缸里,他们就吃米,掉进油缸里,他们就吃油。如果没遇到师傅,我应该会一只做一只蝇营狗苟的老鼠吧……是你给我灵魂塞进了一点有意义的东西。”
“我喜欢呆在你身边,喜欢帮你做事,喜欢把你的思想当成自己的,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很伟大,过着有意义的人生。”
停顿片刻。
“我喜欢你,不是作为学生的喜欢。”乔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