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说起来,只有险些失去江暮雪,柳观春才记起,她应该牢牢抓住他。
  柳观春不会再松开他了。
  -
  江暮雪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的凤眸里布满殷红血丝,瞧着很是疲惫的样子。
  江暮雪浑身酸痛,支起手肘,刚要动,又觉得筋骨断裂。
  男人偏头,看到肩侧抵着一个漆黑乌润的发顶,还有被烛光照得雪白的小巧下巴……
  江暮雪怔住了。
  柳观春枕在他的肩上,与他同床共枕。
  师妹的外衣脱去,只留下一件雪色中衣,她睡得太沉,衣襟漏出一道缝隙,翠绿荷叶的亵衣若隐若现,女孩纤细的身体埋在柔软的棉被里,像是热,一只脚还踢开被子,挂在江暮雪的身上。
  柳观春挨着他,睡得很香。
  江暮雪意识到,柳观春并非照顾他累了,趴在床边入睡。
  柳观春特地换了合适入睡的小衣,她躺在床帐里侧,依偎他入眠,和他共盖一床软被,分明是有意为之,有备而来。
  江暮雪的臂骨紧绷,他忽然不敢动弹。指骨蜷了又松,松了又握,连呼吸都放轻,他怕吵醒柳观春。
  但江暮雪的气息变重,雪气弥漫,柳观春怎会不知?
  女孩醒了,抬头的一瞬间,与江暮雪那道岑寂的目光相撞。
  柳观春愣住。
  江暮雪垂眸,安静等待,等她惊慌失措地跳下床,等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等她如以前那样,和他撇清干系。
  但柳观春没有,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慢慢回魂,惊喜地看着他,嘴角抿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师兄,你醒了?”
  “嗯。”江暮雪仍在看她。
  柳观春靠得更近,“可有哪里不舒服?”
  江暮雪摇摇头。
  柳观春循着江暮雪的视线,下意识摸脸,语气惊慌:“怎么一直看着我?是我脸上睡出红印了?”
  柳观春心中懊恼,她为了江暮雪的眼中留下美美睡颜,夜里专程平躺着睡觉。心中还时刻提醒自己,醒时一定要如海棠春睡那般慢慢睁眼,如此才有慵懒柔媚之感……要是今日第一次同睡,她的睡相便丑到师兄,那可真是了不得。
  柳观春忐忑不安。
  江暮雪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思,低声道:“没有不妥……是我疑心自己在做梦。”
  做梦?
  柳观春很快明白过来,江暮雪是指二人共寝一事。
  柳观春哭笑不得,师兄连做梦都不敢做个大的。
  不过,看着会说话会动的江暮雪,柳观春心中的欢喜淡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涌上心头的心酸。
  江暮雪已然撑着手臂起身,他还很虚弱,半倚在床侧,静如松柏,久久不动。
  柳观春看到江暮雪醒来,心里很欢喜,她掀开被子,膝行两步,趴到江暮雪胸口。
  江暮雪浑身冷得出奇,他是雪灵根的气息,长年体温冰寒,因雷刑之故,他暂时失去御寒之能,自己也觉出一丝寒意。
  可一具柔软滚沸的女身,猝不及防靠近,用力地压进他的胸口,男女之间体温相渡,冷热交替,竟让江暮雪难得战栗一瞬。
  他缓了很久,这才意识到,是柳观春主动抱上他。
  并非造出的虚幻梦境,而是此世此时,柳观春钻进他的怀里,女孩两条纤细削瘦的藕臂挂上他的双肩,牢牢困住了他。
  如藤攀缠,骨肉相覆。
  江暮雪的所有理智矜持都被剥开了,他赤。裸地、坦荡地接受柳观春的亲昵,柳观春的鼻息就落在他的颈侧,流连不去。
  很烫,灼烧人心,但江暮雪没有避开。
  江暮雪没有束冠,长发披肩,他特地低头看了一眼,发丝漆黑,不是前世的银丝……
  江暮雪沉默的样子,像一尊宝相庄严的神像,他耐心地感受柳观春靠来的极热、亦极温暖的体温,慢慢接受这样一个近乎美梦的现实。
  但他没有抱她。
  柳观春迟迟等不到江暮雪从后拥来的手,心里不满,赌气地问他:“师兄醒了就不认人了?师兄很讨厌我吗?”
  江暮雪听出柳观春怨怪的意思,他的冷淡令柳观春很不满,所以她在朝他发火……但如此肆无忌惮,也有撒娇的意思。
  江暮雪轻扯唇角:“我睡了太久,还不曾使清洁术净衣,身上很脏……”
  柳观春安下心,她想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忍不住笑了。
  “没有,我不嫌弃,师兄怎样,我都喜欢。”
  柳观春在江暮雪的耳边轻轻说着“喜欢”二字,江暮雪的笑意更深,他抬起手,也轻轻搂住柳观春的后背,算是回应她的拥抱。
  在这一刻,柳观春才算是真正安心下来,她软到江暮雪的怀里,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下,洇进江暮雪的肩侧衣袖。
  “江暮雪,我真的很怕很怕,我害怕你醒不过来……”
  她默默哭了一会儿,她感受到江暮雪环着她的手抱得更紧,她几乎整个人都埋进江暮雪的怀里,她和他贴得好深好深。
  柳观春哭够了,她挣开江暮雪,又快速下榻,从藏宝珠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
  是两根红绳串起来的银珠手链。
  一根系在自己的手上,另一根递给江暮雪。
  见他不明所以,柳观春强行拉过男人白净的手腕,小心缠上这根手链。
  “我小时候家贫,父母去世,家中只有外婆一个老人。外婆平时卖菜、帮人做手工,有时我看她辛苦,也会坐下帮她,是一些给鞋子串珠花的活计……很简单。外婆起早贪黑,攒钱供我读书,拉扯我长大。”
  “你的外祖母……很不容易。”江暮雪记得柳观春说过,外婆就是外祖母的意思。
  柳观春笑说:“是啊,她很辛苦。我小时候睡不安稳,总是惊魂,我们那里,金价太贵,外婆为了给我压惊,就替我编了银珠红绳,还放到寺庙供过,戴上这个,能护命压惊,鬼神不侵。”
  柳观春认真地帮江暮雪系红绳,一圈一圈,打了好几个死结,像是想锁住江暮雪的命线,她真心盼他长生。
  柳观春羞赧地道:“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师兄往后飞升,自是长命千岁、万岁,剑尊神躯又怎会死。”
  江暮雪没有说话。
  他把手递去,与她并成一双,专注地看那一条犹如姻缘红线一般的红绳。
  “我很喜欢。”他说。
  见江暮雪喜欢,柳观春很高兴。
  江暮雪抬眸,又问:“苏无言也有吗?”
  柳观春呆呆地看他,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怎么说起小猫了?
  江暮雪却薄唇轻抿,郑重地道:“他不能有。”
  柳观春明白了,这是在宣誓所有权,她嘴角上翘,促狭地弯眸,笑意盈盈:“我知道啦,只给师兄。”
  她只喜欢江暮雪一人。
  第63章 黑山(六)哄睡
  玄剑宗不喜种植果树花草,院子里大多都是成片的潇湘翠竹,偶有那么一两棵栖凤梧桐作为点缀。
  隆冬天里,仙山风雪骤大,雪絮被风刮得乱颤,砸在梨花木窗棂上,积了累累一堆白。
  明明门外的落雪声簌簌作响,很吵,但柳观春却觉得这点噪音来得很及时,至少屋里不会太过安静,令她无所适从。
  柳观春知道怎么跟昏睡的江暮雪相处,她只要随心所欲,弥补亏欠,尽力对他好就行了,可看着清醒的大师兄,迎上江暮雪那双清寒的眉眼,那种独属于兄长的威压再度扑面而来,竟让柳观春无所适从,她又有点想逃了。
  但柳观春强忍住那种漫上脊髓的战栗感,提醒自己不要退缩,随后她再次掀开被子,爬到江暮雪身边,乖乖躺下。
  江暮雪没有阻拦,他态度沉默,实则是无声的默许,他明知自己和柳观春还没结道侣契合婚,不好共处一室,但他仍不想放柳观春走。
  他的私心,很是明目张胆。
  江暮雪装聋作哑,柳观春装傻充愣,两个人各怀心事,竟有那么一刻钟相顾无言。
  江暮雪问她:“不回房睡吗?”
  柳观春被问懵了,可她从被窝钻出半个脑袋,清亮的杏眸瞥向江暮雪,眨了眨眼。
  她看出男人的眼中并无询问之意,江暮雪明明对柳观春不回房睡的理由心知肚明,他只是以退为进,故意逼柳观春说出背后的原因。
  他想听。
  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江暮雪执意要捅破。
  其实江暮雪身上还是很冷,被窝里的霜雪寒气亦很重,并不十分暖和,但柳观春仍被师兄煎迫一般的逼问,烘出一脑门的汗,她的耳朵发烫,语焉不详:“我和黎师兄说了,我和你日后都住一间房……”
  闻言,江暮雪的呼吸也变沉了,他侧过身,离柳观春更近,头低下来,男人目光如炬,眼神好似咬颈猎杀的野豹,威慑力十足。
  江暮雪的乌发披覆于榻,半帘青丝擒在削直的肩膀,几缕发梢若有似无地卷过柳观春的下巴,牵带出绒绒的痒意,不过是江暮雪的无心之举,却莫名带了些许引诱的意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