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江暮雪昏睡两三天了,他仍躺在床上。
  柳观春看着过分安静的江暮雪,嘴里哼笑:“这么能睡,看来上次说错了,师兄不是白雪公主,是睡美人。”
  柳观春拿出疗伤的药瓶,伸手解开江暮雪的腰带、外袍、里衣。
  衣襟敞开,露出男人修长白皙的腰线,肌理结实且块垒分明的胸膛。
  江暮雪身材很好,但柳观春无心欣赏,她的目光,全凝在那些交叠蜿蜒的撕裂伤痕上。
  江暮雪身上的伤,是此前遭受雷劫落下的。
  天道凌驾于万物之上,它制造的疤痕,唯有肉。身慢慢吸收,自行消散,旁人无论是金丹境还是元婴境的大能,统统都束手无策。
  这也是同门弟子只敢远远观望的原因,他们有自知之明,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江暮雪身上大部分的疤痕已经止血,唯有臂膀上数道裂纹的皮肉外翻,隐隐见骨,连上药都有些于心不忍。
  柳观春把房门上闩,甚至还把伏雪剑藏进剑鞘里,青色的床帐落下,烛光影影绰绰,床内仅有她和江暮雪二人。
  柳观春取来伤药,跪坐于榻侧,一点点为他敷药。
  柳观春心里好笑,想着,如果师兄知道是她一路不辞辛劳,从旁照顾,他肯定又要良心不安了。
  但柳观春本能不想让外人碰他。
  她不想让江暮雪再损坏丝毫。
  明明是笑着上药,可她看到那些遍布后颈、胸口、腰腹的伤疤,还是沉默了。
  每一道伤,柳观春都知道来源,她看着江暮雪抵御阴邪,看着他义无反顾护在她的身前……
  江暮雪经历两世,他战场经验丰富,他怎么会不知道,金丹境的自己,杀灭那些黑肉有多困难。但他没有惧怕,因他不能退,在他身后的人,是柳观春。
  想到这里,柳观春的心脏沉涩,她很难受。
  她想,江暮雪一定很疼吧。
  可他从来不说。
  明明他也是能感受冷热疼痛的凡人。
  不止是上药,柳观春还用蘸水热帕,帮江暮雪擦干渗出的血水与汗液,可惜伤口处理太晚,即便几天悉心照看,还是浮起一圈红肿。
  柳观春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指尖轻轻触碰江暮雪黑浓的眼睫毛,江暮雪沉睡的这一幕,倒是和前世梦阵里的样子有点像。
  睡着的人应该感觉不到疼吧?
  柳观春帮他掖好被褥,开始翻动江暮雪随身的藏宝珠。
  她想看看,江暮雪有没有留下什么私人衣物。
  本以为江暮雪出行从简,应该什么东西都不会携带,但柳观春随意一翻,还是看到珠子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糖葫芦、栗子糕、蜜饯……
  是柳观春爱吃的点心。
  一本写满日期的册子,一月一次,日期时辰都记录得当。
  是柳观春来月事的日期。
  柳观春辟谷不精,不像其他师姐师妹不会因癸水烦心,每次她来月事,都谎称体虚,赖在屋里不出门练剑。
  柳观春的脸有点烫,抓了抓耳朵,难道是她和江暮雪有同心咒契共感,所以她身上疼不疼,江暮雪其实都知情?
  可同心咒契,不是只能感应,缚契者遇袭的战损伤势吗?为何连这些生理性的痛感,江暮雪都了如指掌?
  能确定的是,江暮雪怕柳观春尴尬,从来不提此事。
  难怪每逢经期,都会有杂役给柳观春送温热暖腹的甜汤……
  柳观春看着床上的江暮雪,他静静躺着,缄默安静,呼吸平缓,但他活着,柳观春松了一口气。
  柳观春莫名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兴许她还应该感谢此次梦魇,至少她逼出了江暮雪的心里话,他肯告诉她,他是前世的师兄。
  没等柳观春想得更深,房门敲响,高高瘦瘦的人影落在门板。
  最醒目的,是那一双尖尖猫耳朵。
  是苏无言。
  柳观春拉开门,看到漂亮少年的瞬间,心里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和江暮雪都能重生,苏无言为什么不能?他对她那么好……
  而魔尊苏无言的猫身纯黑,长得也很像柳观春养的无盐小猫,难道他就是无盐?
  思及至此,柳观春的杏眸都眯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苏无言。
  苏无言第一次被小丫头用这种眼神凝视……他莫名想起从前,只有他踢翻垃圾桶、扫下桌上水杯、从屋外给柳观春提回狩猎战利品(蛇、鼠)的时候,她才会用这种打量死人的眼神盯着他。
  猫耳朵做贼心虚一抖,苏无言端着饭菜托盘,后退一步。
  “不方便见客?”
  说完,苏无言挑眉,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江暮雪还死着呢,你要折腾他也节制一些……对你身体不好。”
  苏无言算是明白了,柳观春该是发。情期到了,对江暮雪有点意思,难怪两人能勾搭到一块儿去。
  苏无言从前修为高深,他早就不似凡人那样还有什么黏黏糊糊的欲念,心里也最烦这些事,便是之前把小枣错认成柳观春,他也是阻止她半夜爬床的,说话也得衣服穿齐整了再说。
  苏无言又不是女子用来泄。欲的工
  具,少身上不舒服就来折腾他。
  至于这种苦,苏无言觉得江暮雪好像甘之如饴。
  也对,江暮雪有病,他被柳观春咬伤都能很高兴。
  “进来。”柳观春实在搞不懂小猫的想法,但她没有多问,只侧身,硬要苏无言进屋,也好让她自证清白!
  柳观春不是寡廉鲜耻之人,便是喜欢江暮雪,也不会趁病轻薄他!
  柳观春看一眼苏无言送来的饭菜,“怎么盛了三份饭?”
  苏无言:“江暮雪也要吃啊,哦,我忘了,他还死着呢,吃不了。”
  顿了顿,苏无言试探性地问:“那我……烧给他?”
  柳观春叹气:“算了,师弟留下吧,我胃口大,我一人能吃三份。”
  “行,那你吃。我就住隔壁,师姐有事就喊我。”苏无言打了个哈欠,明显困了。
  “好。”柳观春送走苏无言,看着三份饭菜,若有所思。
  从前,无盐一旦受冻,恹恹病倒,柳观春就会多给他开两个罐头。
  今晚,苏无言为江暮雪送两份饭菜,分明是想关心他。
  -
  柳观春默默吃饭,晚上有蘑菇炖鸡、大酱烧肉、烤羊肉……
  都是柳观春喜欢吃的菜色,她却食不知味。
  柳观春偏头去看榻上的江暮雪,男人眉眼沉郁,悄无声息。
  柳观春心中,那些因江暮雪生还而涌出的喜悦,又被寂寞的黑夜压下,她心生出另一种惶恐——要是江暮雪一直醒不过来怎么办?
  这个修仙世界不讲常理,她不敢赌天道的仁慈。
  她甚至开始恨天道。
  是它把江暮雪变成这样。
  柳观春潦草吃过两口,她不饿,也没食欲,洗漱后,她又绕过江暮雪,爬到床榻的里侧,蹑手蹑脚躺下来。
  柳观春挪近一点,挨着江暮雪。
  房间太安静了,她讲故事给他听。
  “我忽然想到从前听到的一个故事,说是丈夫遭遇车祸,变成植物人,只有妻子从旁照顾。哦,植物人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病患,像师兄这样。”
  “最开始的两年,妻子殷勤照顾他,但后来,时间越来越长,丈夫都没有清醒的迹象,妻子夜夜孤枕难眠。最终,在丈夫变成植物人的第五年,妻子另嫁他人了,巧合的是,妻子成婚那天,前夫却醒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师兄不快点醒来的话,你的师妹就要跟人跑了……当然,你如果能听到,也别急火攻心,我怕你刚刚结婴,容易走火入魔。”
  “唉,师兄放心,就算我跟了旁人,你再来找我,我也会跟你回家的。至多、至多再带一个情郎一起?”
  柳观春满心期待师兄能被她“气活”,可当她侧头去看江暮雪,却只看到他深邃的眼窝、轮廓清晰的颌骨,他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样的江暮雪,显得很脆弱。
  柳观春莫名感到害怕。
  她隐隐明白,为什么在她重生后跑到殷国冷宫时,江暮雪只是一个七岁小孩,他还没辟谷修行,却能够一整晚不睡觉,只直勾勾盯着她了……
  江暮雪害怕那是一场美梦。
  他不相信自己运气好到,能够看到失而复得的柳观春。
  柳观春心里更难受了,她怕那些不守妇道的话会气到江暮雪,万一师兄不高兴了,醒得更晚怎么办?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柳观春伸进被窝,左右找了找,不客气地抓住江暮雪的手。
  女孩的指肚沿着江暮雪细长的生命线抚动,温柔地摩挲他的掌心,像是要把热气儿、人气儿全部渡给江暮雪。
  她握了很久,没舍得松开。
  柳观春洗漱过了,她的外衫也脱了,只余下一件单薄的中衣,她不觉得和自己前世拜过堂的夫君睡有什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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