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柳观春忙不迭点头:“今晚回去就背!”
  今日玩得这样久,柳观春竟也不觉得疲乏,回房还想继续修炼……她的确是个很乖的弟子,江暮雪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观春并不知道剑茧不仅仅是一种术法,还得由修士神识辅助幻化,偏江暮雪又是高境界的修士,五感比寻常人敏锐许多……待柳观春摸上剑茧的一瞬间,温软手指一触,江暮雪便有所感应,眉心轻轻皱起。
  柳观春一旦百无聊赖就有乱摸东西的习惯,以前是无意识去扯衣上的线头,后来变成煲电话粥的时候,会用手指不经意间拉拽腕上的红绳铃铛。
  柳观春闲来无事,又因深夜御剑,认不清路,自然只能专心致志地琢磨这一片光茧。
  当柳观春柔软的手掌触摸这片结霜的光屏,料峭的雪气会透过她的指缝溢出,寒气钻过五指间,触碰到指骨的软。肉,冻得柳观春后脊如雷电导过,整个人忍不住瑟缩。
  虽然有点受冻,可感受却又很新奇。
  柳观春尝试把两只手都按上剑茧,故意与它贴得严丝合缝。她试图并拢手指,夹住那些飞来的霜花,试图用掌心的温热驱散剑茧带来的凉意,可无论柳观春怎么推掌滑动,光茧除了越来越冷,寒气没有半点消减的意思。
  她无可奈何,只能悻悻然收手。
  但柳观春好不容易得到一件玩物,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柳观春刚缩回的手再次摁上剑茧,这一次,她故意温吞地戳弄,来回摩。挲、为所欲为地辗转,试图磋磨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柳观春自然知道剑茧坚不可摧,怎么戳它都是无用功,她不过是有意找点事情做罢了。
  然而,女孩自以为自己作怪的小动作隐蔽,好似背着老师开小差的学生一般,偷偷摸摸干坏事……殊不知,因神识之故,这些细微的动作,被江暮雪尽收眼底。
  江暮雪竭力避开那些放肆纵意的感知,他不适地阖目,优雅的下颌紧紧绷着,连带着嶙峋的喉结都静止不动。
  江暮雪心中想着,下次再幻化剑茧,须得附加雷电咒,阻止旁人肆无忌惮的触碰。
  江暮雪从来不知柳观春的玩心竟如此之重,甚至带些调皮的逗趣,一心和剑茧作对。
  本该呵斥柳观春,可他更不想让师妹知道,自己能感知剑茧上的动静……平白令人难堪。
  直到柳观春玩累了,她终于收手。
  只是女孩的手心动作收回,人又犯懒,想将整个身体靠上剑茧。
  柳观春的算盘打得极好,如此一来,她就能站着闭眼睡觉了,多省事……
  可惜,当柳观春微鼓的衣襟抵上剑茧那一刻,剑茧发出啵的一声巨响,光罩破碎,消失无踪。
  狂风又兜头冲上柳观春的脸,卷起她的长发,像是惩罚一般,推得女孩一个倒仰。
  柳观春跌坐在伏雪剑上,和御剑的江暮雪大眼瞪小眼。
  柳观春仰望他,结结巴巴地说:“剑、剑茧碎了。”
  江暮雪目光微沉,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和柳观春解释为什么,柳观春也没敢问,万一是江师兄化形技艺不精,她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多让人尴尬呀?
  柳观春老老实实坐在剑上,这次她学乖了,不再搞那么多花样。
  女孩静得诡异,江暮雪便有些不习惯。
  他背对着她,问道:“修士御剑赶路,若是求快,甚至能日行千里……既有空闲,你又惦念家人,为何不回家看看?”
  柳观春屈膝,单手托腮:“因为我的家很远啊,它在一个无论我怎么御剑都到不了的地方。”
  她甚至都想好了,努力修炼,飞升成剑尊,然后拿着她的竹骨剑捅天地一个大窟窿,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闻言,江暮雪忽然想起那一条垂在梧桐枝子上的红绸带。
  树冠茂盛,遮天蔽日的一棵梧桐树。花叶扶疏的枝桠间挂着一条条承载凡人心愿的赤色红线。
  寺庙檐角垂下璀璨灯火,幽暗的火光照亮苍天大树最上方的那一截姻缘红绸。
  又窄又长的一条红布,上面书着柳观春一笔一划写下的愿望。
  柳观春说,她想回家,她不求幸福姻缘,不求此世美满,她只想恳求天神能够大显神通,送她回家。
  柳观春说了不止一次,她想回家。
  可是,柳观春的家究竟在哪里?不是玄剑宗的话,难道在一个没有人能去得了的地方?就连江暮雪这样厉害的元婴修士也到不了吗?
  江暮雪指骨微动。
  他的心神怔忪,心腑生痕。丝丝磨人的隐痛,在胸腔深处弥漫,亦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原本冰天雪地的灵域不知何时生出一根根漆黑藤蔓,枝叶生长,铺天盖地,往灵域正中央席卷而来,那些邪念缠身的黑藤意图缠绕、试图破碎江暮雪的道心。
  是梦魇、是心魔、是恶欲与邪心。
  江暮雪的心神不静,他不喜这种失控感,他念了半阙沉心静气的术法,可还是没能压制下这股不知来处的阴戾。
  直到江暮雪回头,窥见柳观春随风拂来的一片衣角,极柔软的衣袍,轻若羽毛,拂于他的指尖。
  凉意席卷,空缺的部分逐渐被人填满。
  想要得到它。
  江暮雪遵循本能,下意识以神识驱动剑气,轻轻勾住了那片衣摆。
  就此,戾气消散,雪域宁静。
  江暮雪压制住了那些不善的私心,守元印也随之暗淡下去。
  他不曾破道,亦不改修行本心。
  -
  不过一刻钟,柳观春跟着江师兄回到客栈。
  她跳下伏雪剑,本想和江师兄道别,
  但又想起禹镇还有一场酒宴没喝。
  她做事向来喜欢有始有终,开了一个头,必要结一个果。
  柳观春试探着问:“师兄,你困了吗?”
  她分明记得江师兄修为高深,不大容易犯困。
  江暮雪也看她一眼,凤眸浅扫,问她:“还想做什么?”
  他自是七窍玲珑,能知柳观春心中所想。
  柳观春说话语气略带点腼腆,仿佛说出来的话是难言之隐。
  她说:“师兄,上次我给你送过纸鹤,我想喊你出门喝酒……我知道你不沾酒,你只要作陪就好了!你看,外面月亮又大又圆,好似一个饼,我们月下酌酒,岂不是很有意境?”
  江暮雪第一次听到月亮像饼的朴素比喻,他又扯了下唇,“可以陪你小饮一杯。”
  柳观春惊讶地抬头,她说话都不流畅了。
  “这、这算不算破戒啊?”
  “不算。”江暮雪顿了顿,温声道,“只此一次。”
  柳观春的杏眸瞬间被江师兄话中暖意点亮,她想,江师兄事事待她不同,他果真很看重她,就连从不喝酒的规矩,他都为她破例了。
  柳观春无以为报,她心里很高兴,只想着一定要好好修炼,待境界大成,出门在外便不堕师兄脸面了。
  但江暮雪所想的却是……柳观春于他而言,已有无法掌控之感。他在她面前要时刻提防道心涣散,他会屡次因她失态犯禁,他不能再靠近柳观春。
  只此一次吧,如他之前设想的那样。
  江玠会消失,白衣师兄会消失……江暮雪舍下柳观春,如同舍下所有前尘往事。
  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纵容她、允许她、偏爱她、袒护她。
  “柳观春……”
  江暮雪忽然喊她的名字。
  柳观春斟满酒盏,呆呆地抬头:“江师兄?”
  “无事。”江暮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忘记要说什么。
  又或者,只是想最后再喊一次她的名字。
  -
  这一晚,柳观春心里高兴,她整夜睡不着,只能从床上坐起来。
  柳观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随便取一条发带束起,又坐到桌子前。
  她从藏宝珠里拿出那个还未编完的络子,继续将玉珠串上去,绕成好几朵青玉梨花的形状。
  柳观春熬了一个大夜,终于把剑穗编好。
  她学着书中术法,往剑穗注入灵力。只是她的灵力稀薄,剑穗至多浮起一点萤芒,并没有想象中光华流泻的璀璨之感。
  但柳观春想着,这有什么关系呢?日后她还可以再给江师兄编织其他剑穗嘛!即便第一份礼物简陋一点,但江师兄心胸宽广,一定不会怪罪的。
  思及至此,柳观春美美躺下,又补了一个时辰的觉。
  第二天清晨,柳观春很早就爬起来洗漱。她记得今天要和江师兄一块儿回宗,不敢有丝毫耽搁。
  柳观春穿好衣裙,跑向江暮雪所住房间。
  “江师兄?你醒了吗?”
  “江师兄,我们一起回宗了!”
  “江师兄?江师兄?江师兄你怎么不开门呀……”
  房门是紧闭的,任柳观春怎么拍门,里面都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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