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此一来,行宫立刻也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自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绫儿!”方苒笑吟吟的声音从藏书库楼下传来。
  夏绫弯着身子从楼梯上探出头:“苒苒?你怎么得空过来找我啦?”
  方苒掐着腰往上看:“王监丞正在库房用印呢,我跟他说偷个闲。你快下来,我给你带了热粥。”
  夏绫转身从楼梯上跑下来,踩得木梯咚咚作响。
  “有腐乳吗?”
  “有,我特意给你拿了一块。”方苒从食盒中端出两碗白粥放在楼梯上,又拿出一碟红艳艳的腐乳放在两碗粥中间。
  两人一左一右靠着楼梯坐了,夏绫问方苒:“王监丞看着还好吗?他最近可是忙翻了吧。”
  方苒想起王平方才那张青脸,虽然惨,但又觉得有点好笑:“可不是。他说昨天晚上又到后半夜才歇下,今天不到卯时就起了,整个人都快成仙了。”
  夏绫不禁笑了出来。王平骨子里是个有点图安逸的人,可偏偏砸到他身上的都是些费心耗神的事,还得掂量着怎么把上面人给哄好了,也是够难为他的。
  “不过他这也快熬出来了。今儿下午司礼监把人一点,等你们都去了宫里,这行宫又要冷清一阵子了。”
  方苒闻言,心思却重了起来:“绫儿,一说到要进宫,我就又有些忧心了。听闻在皇城里活久了的人,心眼都活络得很,我真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你又不在身边,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苒苒,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吓唬自己,少说话,多做事就好了。”夏绫挑了一小块腐乳搅进粥里,“你那么能干,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绫儿,你可真通透。”方苒偏着头看她,“不过,你真的不想去皇城看看吗?咱们这种在宫里没权没势的,总是得想着为自己做些打算。”
  夏绫只是捧着粥喝的专注,没露出什么多余的神情:“可我这书库不能没人管呀,要真是去京里一两个月,回来这些书都发了霉,那我可真是要心疼死。”
  自打司礼监的人一来,夏绫就私下里去跟王平打了招呼,说她自己愿意留在行宫里,想去皇城的人多得很,也不缺她这一个。王平当时还瞪了她一眼,痛心疾首的说真是没见过她这么不求上进的丫头。
  “你呀真是,什么事都顶不上你这一楼书重要。”方苒抬头看了看这间鲜有人至的行宫书库,有些惆怅,“绫儿,你知道,我家里从前也是做官的,是后来因为父亲犯了事,被抄了家,我才籍没宫中做了奴婢。在行宫这里是也很好,但我总觉得,不能一辈子就在这地方了,还是要往前奔一奔的。”
  “苒苒,人各有志。只要你在走你认为对的路,那就很好。”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不一会两碗粥也都见了底。
  方苒将碗筷都收了,对夏绫说:“王监丞说过晌让大伙都到库房前面的空地去,会交代跟司礼监进宫的人名册和要担的差事。那你还去吗?”
  “那是当然,我跟你一块走。”夏绫站起来理了理裙子,又拿了块湿帕子将楼梯上的碎屑擦干净,“有司礼监的人看着,整个行宫的人肯定是要到齐的,不能让王监丞面子上难看。”
  夏绫和方苒到库房时,空地上已聚了不少宫人。
  王平站在最前面,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两个穿圆领缀补子的内府宦官,应当是司礼监的人。几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些什么,但看得出来,举止间都颇为客气。
  夏绫与方苒依规矩站定了,大家对即将宣布的安排虽都好奇的很,但因有更高品阶的内官在,谁也不敢交头接耳,皆低头站着,只等王平发话。
  待人都到的差不多了,王平上前一步,朗声道:“下面念到名字的人,都记好自己要奉值的司局,明日一早随孙提督入宫。”
  他展开手中的名册,不急不缓的读到:“陈云儿,惜薪司。”
  “周玉,内织染局。”
  “方苒,甜食房。”
  夏绫悄悄瞄了方苒一眼,见她唇角微不可查的向上扬了扬。她收回目光,方苒会被分到哪去她还是关心的。
  方苒是个爱说的,同窗共寝多年,她什么都乐意跟夏绫讲,夏绫自然也没有拒绝这份来自女孩子的亲密。想到要与方苒分开这一段时日,夏绫还有点舍不得,自己一个人住怪冷清的。
  等方苒回来,在皇城的际遇怕不是能和她讲上三天三夜。
  夏绫嘬了嘬嘴,开始走神。王平依旧不变语调的念着名册上的人名,但夏绫并不好奇她们的去处,只听了个囫囵。
  她在裙子的遮掩下暗自活动了下脚腕,心想着等一会结束了,还要把书库二层西北角的几本书拿出来晒一晒。
  直到她听见王平念到——
  “夏绫,浣衣局。”
  【作者有话说】
  夏绫:怎么还有我的事??
  第6章 昔日重现
  ◎“娘,我有爹吗?”◎
  刚好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嘎嘎叫得很不合时宜。
  夏绫迷茫的抬起头,正好对上王平无辜的眼神。
  “王监丞,咱不是都说好了么,您怎么还是把我给放进名册去了?”
  待司礼监的人一走,夏绫立马在王平的必经之路上堵到了他。
  “绫丫头,这事可真不赖我。”王平委屈的十分真诚,“我第一回 交上去的名单里确实没有你,但孙提督觉得人手还是不够,管我要了行宫中所有宫女的名册,自己把你给加进去了。我对天发誓这事我也是一个时辰之前*刚知道的,我总不能做司礼监的主把你给摘出去吧?”
  夏绫无语。
  王平却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解释:“绫丫头,不是我说你,咱这行宫里的人都巴望着去皇城还来不及呢,要是在宫里能得了哪位主子青眼,这前程不就有了?就你往后缩,要是早点说去,没准我还能使使劲给你安排个得脸的地方,现在你这直接被点去了浣衣局,这不是纯当苦力么?”
  前面那一大堆话,夏绫权当没听见,却是自言自语的喃喃说:“浣衣局,能去那里倒是也不错……”
  王平看着她干瞪眼,心想这丫头对“不错”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监丞,我这要是去洗衣服了,书库里的书还得劳您千万帮我打理着。”
  “这你放心。”王平没忍住,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逢上万寿这样的大事,我是肯定不会让行宫出半点岔子的。”
  司礼监要人要得急,只给了这些宫女们半天的时间收拾贴身衣物,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往京城去了。
  作为内府第一署,司礼监掌宫内一应礼仪刑名,规矩大的很,对这一批从行宫带出来的宫女也自然是约束颇多。
  夏绫与五六个宫女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几人皆低头不语,都只盯着各自膝上的行囊愣神。夏绫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随着帘幔的浮动,她不动声色的向窗外看去。
  许多时日前,她也是沿着这条路从皇城来到行宫的。
  车子在路上吱吱呀呀走了快两个时辰,最后在德胜门内停了下来。
  夏绫走下马车,逆着光望向德胜门的城楼。天空很蓝,没有多余的云彩,是京城初秋的味道。
  小的时候,在浣衣局能看到德胜门城楼飞檐的一角。飞檐上不时会落下几只小麻雀,身边的小猫喵喵叫着,可那城楼那么高,它却连浣衣局的墙头都爬不上去。
  夏绫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停留,方一站定,便随着宫女的队伍,在内监的指引下向西走去。
  她们此行是都要住在浣衣局的。皇城中没有多余的地方给行宫来的这些干杂活的宫女们住,她们只能都暂住在浣衣局中,每日晨起后要走半个时辰的路到各司局当值,等一天的差当完后,再回到浣衣局来歇息。
  浣衣局的门很快出现在了夏绫眼前。退了色的大门依然破旧斑驳,与夏绫记忆中的样子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像是打开了一纸尘封多年的书信,纸张已在岁月的流逝中泛黄,但字迹依旧,心境怅然。
  从某种意义上,这里是她最初的家。
  先前在行宫见过的提督太监只负责把这批宫女送到浣衣局,之后的诸项事宜,都交由浣衣局掌事来办。掌事太监姓李,在浣衣局已经七八年了,长脸粗眉,仅看面相便知不是个太好相与的人。
  待送走了司礼监的人,李掌事立刻又肃起了脸孔,背着手对夏绫一行人发令道:“后院西北边那几间屋子是你们的住处,先去把东西都放下,然后回到这里来听训。这是在皇城,自有宫里的规矩要守,在我这浣衣局,任何人不得乱走乱看,特别是东北角那片禁地,绝不许踏入。违者,必有重罚。”
  几句话,便让许多人对那座朱墙碧瓦的宫城初生了怯意。
  夏绫只是听什么就做什么,她与方苒一起,往掌事太监指的那几间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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