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语气引走战火,凌捷开始质问田嘉木:“让你安静?你能在家待多久?回来也是书房门一关,什么事情都不管,还要怎么让你安静?!你只管你自己,其余事情都是我在管,家不是你的家,凌田不是你女儿?!”
田嘉木也生气了,说:“我只管我自己?凌捷你有良心吗?没有我天天这样忙,你们能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他们当时刚换了两百多平的房子,光是每月还的房贷就已经超过凌捷的薪水。
凌捷突然安静,再也没说话。
凌田记得,后来大家都消了气,凌捷才半开玩笑地对他们说:“你考上了重点高中,不感谢我。你升职挣钱,也不觉得有我半分功劳。我工作的头五年,每年升职一次,但后来十几年,职位再也没有动过。公司里大小领导都知道我加不了班,出不了差,海外进修的机会想都不会想到我……”
凌田听着,感到一丝内疚,但没说出口。
田嘉木则只是打马虎眼,劝说凌捷:“你别这么想,我们俩是内外分工合作,一切都为了田田,为了这个家,而且我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钱的事情?”
凌捷提醒:“你计较了。”
田嘉木反问:“我有吗?”
两人都有点玩笑的意思,没再继续往下深究。
但凌田想,是有的,你说没有你,我们就不能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应该就是在那之后不久,凌捷辞职换了工作,同意了凌田走艺考。然后宣布,她不管了,开始一头扑到新工作上。
田嘉木以为她跟他赌气,那意思是:不就是挣钱吗,难道她不行?他便也跟她赌气,不就是管孩子吗?难道他不行?
两人原本或许都有些看对方笑话的企图,结果却出乎双方的意料。
凌捷真的在这个新行当里挣到了钱,田嘉木也真把凌田的学习搞上去了。
他过去连她在几班都不知道,直到这一年才加了班级家长群,每学期去开两次家长会,平常跟班主任老师保持联系,完成学校布置给家长的每一项任务,一有空就检查她的作业,给她讲题,帮她整理各种复习资料。甚至有一次,凌田被同学冤枉偷窃未遂,他根据她的叙述,仔细分析前因后果,整理了三千多字的辩护意见发给老师,使得她沉冤得雪。他是个只做非诉业务的律师,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涉足争议解决领域。
当然,副作用也是有的,那两年他每天早上六点起来开车送她上学,哪怕前一天夜里十二点才到家。实在不行,只能放弃一些业务。所里渐渐也有人开始玩笑说,什么什么事别找老田,他要去接女儿的。要说对工作没影响,是假的。
所幸,凌田也难得争气一回,一点点搞明白艺考的规则和要求,自己找的画室,选的集训班,惊险地过了美术统考。
高三下半学期,日子紧张且匆忙,艺考出分,高考出分,直至收到录取通知书,他们才确定当真共渡了这个难关。
那个夏夜,一家三口一起出去吃饭庆祝,氛围难得的和谐。
凌捷在餐桌上感叹,数学提高了二十多分,随便哪个高中生的妈妈都可以原谅一切。
田嘉木跟她干了一杯,仿佛真的一笑泯恩仇。
凌田听着,却有另一些感想。他们因为她争吵,也因为她和好,她并不想这样。
曾经以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后来四年过得顺顺当当,眼看就要毕业,找到工作,开始独立的生活。从此往后,他们三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然而,只因为一场突然而来的病,一切好像又回归原点。
第15章
凌捷和田嘉木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 2015 年上海房地产又一波大涨之后置换的,虽然近两年账面一直在跌,但仍旧是他们家最大的一笔资产。
房子里除了主卧和凌田的卧室之外,还有一间书房,一间客房。最初装修的时候,那间客房说是为双方老人准备的。当然,更多的是为田嘉木的父母,因为徐玲娣和凌建国的家离他们也就一公里左右,是一度非常流行的“一碗汤”的距离。而田嘉木的父母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和饮食,这么多年来上海的日子还是个位数,客房实际一直处在空置状态。直到凌捷往里面添置了办公桌椅、推柜、打印机,把它当成自己的书房使用,后来干脆睡在里面,开始与田嘉木分房而居。
凌田当时还在读高中,朦胧有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印象,夫妻分房是不对的,时间长了必定离婚。而且这分房还发生在那场争吵之后,更让她为这个家的未来操心。
她假装作不经意地去问凌捷:“妈妈你为什么睡这里?”
凌捷却只是回:“你爸有自己的房间,你有自己的房间,我也要有自己的房间呀。我结婚前外婆家这么小,都知道给我隔个阳台出来,没道理我现在没有,不是吗?”
凌田听完,又觉得好有道理。
那之后的几年,凌捷和田嘉木之间一直保持这样的格局,既没离婚,也不睡一起。
凌田对此不是很理解,但也知道自己不适合掺合,并且丝毫不想掺合这事。后来上了大学,她开始住校,又有了自己的小屋,独居实在快乐,更是不常回来了。
直到这一天,她出院回到这套房子里,发现自己的房间彻底打扫过,被子有新鲜晒过的太阳味道,虽然她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搬去了教工新村,床品是一套她早已经弃用了的小马宝莉,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还是让她觉得熟悉又安心。
父母之间好像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合住,各自忙碌,一定程度上分担家务。凌捷做技术含量高的那部分,比如照着糖尿病自助书里写的饮食建议做饭,田嘉木做技术含量低的,比如刷马桶和倒垃圾,还给凌田看他替她囤的一年份血糖仪耗材,其中当然包括数以千计的一次性采血针。凌田看了,真不知该感动,还是说爸爸我谢谢你。
仅就这一天而言,倒也其乐融融。凌田草草做了个决定,她住在这里,就住短短的一阵子,像一个假期。
也是在那天晚上,凌田收到辛勤发来的信息。
他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居然不是数学题。
凌田怔了怔,才回:【挺好的。】
而后添上一句:【都是我自己打的针。】
本意是因为出院前他为打针的事说过她,她想证明自己,但这么一句话发出去,看着又觉得好幼稚啊。
撤回是来不及了,辛勤已经回过来一条:【那太好了,睡前别忘了打长效。】
凌田发了个“遵命”的表情图,心里忽然想,加患者微信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出院第一天晚上主动发信息过来就有点不一般了吧?不是吗?啊?
她光速打开自己的朋友圈,开始翻看有没有什么应该删的。
结果手机再次震动,还是辛勤提醒她:【打之前注意确认胰岛素的种类和剂量。】
凌田看着这条消息,心凉了一半,缓了缓才回:【好的,一定。】
所以,还是因为自己对他说过的那句蠢话吧?他怕她寻短见,睡前一次把 300 单位速效打完?
她看着屏幕上的输入框,很想解释,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有些话越描越黑,还不如就当不记得了呢。好像过了很久,那边也再无动静。她不管了,抛下手机,洗漱去了。
从淋浴房出来,浴室墙上的镜子结满水汽,她用手抹去,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身体。bmi14.4 是什么概念,一下子有了实感。
生病是什么有魅力的时期吗?抢救室和住院部是什么浪漫的地方吗?她确实不该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的。
但算法仿佛偷窥她的人生,在她穿好睡衣,躺到床上,关了灯,准备刷会儿手机睡觉的时候,推送了一篇题为“医生为什么主动加患者微信”的笔记给她。
凌田只觉神奇,不点进去是不可能的。
然后,她就看到作者写道:住院的时候遇上一个医生,既年轻又帅气,既专业又耐心,出院之前,两人互相加了微信,回家之后聊了几句,句句温柔关心,于是更加心动,想到网上问问,要不要更主动一点,比如发小作文表白,或者开口约医生出来?
凌田简直觉得就是在说自己,但如此直白地写出来,才发现有多可笑,显然绝大多数网友也都这么认为,评论区开启了花式嘲讽模式。
有人比较厚道,委婉劝退,说:年轻医生,单纯热心。刚好你又是个比较体面的患者,有礼貌,懂分寸,好沟通。他愿意帮助你,也相信你不会骚扰他,别让他为自己的热心后悔。
有人玩笑,说:肯定是你病得比较特别,他想拿你开个新课题,写论文发篇 sci。以后你的症状要用他的名字命名,他当然得对你好一点。
有直接泼冷水的,说:住院那么狼狈的时候,怎么会有爱情?喜欢上家属也没可能喜欢患者,谁谈恋爱不找个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