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只觉,就算煤气散尽,那房间里还是腐臭不堪,全是灵魂糜烂的味道。
  稍后,陈小燕又将沈肆请到一旁,低声向他道谢。
  说是道谢,但她目光里的警惕、怀疑、算计已经完全盖过了谢意。
  沈肆看得浑身发凉。
  “你是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看他的?”陈小燕试探着。
  这一次,沈肆没有搬出内线这一说法,他解释道:“我其实是想绕过周雯,来劝他放弃周导的戏。这部戏对我很重要,我想私下解决总比明面上撕破脸抢要好。”
  尽管沈肆的话可信度很低,但就是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能够反驳。
  “谢天谢地!阿肆,这部戏归你了!“陈小燕诚恳道:“谢谢你救了他。希望你能够保密。”
  “你说到做到,我就能说到做到!”沈肆摆出一个万人迷的笑容,然后伸手拍了拍陈小燕的肩膀:“今晚就辛苦你照顾他了。”
  他背过身,走出所有人的视线,才松口气:但愿能两全其美。
  回去的路上,小古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不停说话。
  徐知宜坐在他旁边,面色平静,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假寐。
  而与鲁鲁一起占据后座的沈肆,则用表面的随意,压抑着内心的暗涌。刚才他向预言师反馈了今晚的事,预言师回邮:你改变了别人的命运,能改变自己的吗?
  我能吗?沈肆一路自问。
  他能从必死的劫难中,逃脱吗?
  他会因为一念之仁,而给自己危机四伏的事业,埋下更大的隐患吗?
  忽然间,他脑海中出现徐知宜在给秦焕做人工呼吸时,满是大汗的样子。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秦焕,好像那目光能够转化为有形有质的长钉,将秦焕的灵魂与肉身死死钉在一起,不让它们分离。
  那一刻,他被她的坚定所感染,忘记了恐慌。
  也许,她也没有自己想象的差劲吧?
  沈肆暗暗祈祷。
  第29章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1)
  小古将沈肆与徐知宜送到地下车库,目送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有了晚上这一场救援行动,原本已经剑拔弩张的两人关系,反而有所缓和。
  随着密码锁哗啦啦轻响,门开了。
  两人一狗,一前一后进了门。
  黑暗中灯光啪一声亮起来,接着们咔哒又关上了。
  明明不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同处于室,但在与外界隔绝开的这一瞬间,尴尬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出来,横在两人之间。
  一个心存入侵陌生领地的不安,一个带着让人突破自己隐私防线的忐忑。
  就在两人僵持在门口之际,鲁鲁哒哒哒跑到自己的软垫窝里,头一歪,匍匐着躺下、四肢无比舒坦地摊开,眼睛毫不犹豫的闭上了。
  只片刻,就传出呼噜噜的粗重鼾声,它睡着了。
  还在门口寒暄的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笑声是最好的气氛调节剂,因为关门瞬间,引起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
  但很快,徐知宜发现了新问题。
  沈肆家很大,足足有三百多平。
  所有的隔墙都被拆除,打通成一个特别宽敞的大开间。
  卧室、工作室、客厅、厨房、健身区、放映室……全是开放式的,以一架超大的黑漆钢琴为中心,四散于同一个空间。
  每个区域功能分明,却也能一目了然。
  因为整个装修风格,只有深浅不一的灰白两色,显得尤其开阔舒朗。非常适合一个人独居。
  是的,独居。
  “说好的客房呢?”徐知宜挑眉看向游哉抱臂靠在墙边的沈肆。
  “here——”沈肆指了指钢琴左边的一组深灰色的沙发。
  “这就是客房?”徐知宜再次询问。
  “很荣幸吧?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沈肆笑起来,桃花眼在灯光下闪耀出钻芒,狡黠如狐。
  “你睡哪儿?”徐知宜再问。
  这次沈肆连话也懒得说,头一偏,视线移到钢琴斜对角的一张大床上。
  徐知宜四处仔细打量一番,谢天谢地,卫生间和衣帽间还是独立的。
  “所以这就是我的床了!”徐知宜走过去,将拐杖靠墙一放,正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喂喂喂,你又是血又是泥,还带着秦焕的霉运,别把我的沙发弄脏了……”话未说完,沈肆已经一个箭步挪到徐知宜身边,一把扯住她,阻止了她身体的下坠。
  徐知宜的头一偏,脸一沉,眼睛里几乎要射出飞镖。
  沈肆赶紧补充:“hei、hei,take it easy!你先洗澡……你不是洁癖吗?话说我的按摩浴缸超级舒服……正好适合……嗯,瘸了一条腿的人。你可以把伤腿搭在浴缸边上,保证不会弄湿,泡个美得冒泡的热水澡,出来你的床就perfect了。”
  被沈肆的话语打动,徐知宜的脾气也自动降下来,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但愿的你的浴缸,不会和你的客房一样充满谎言。”
  “这怎么是谎言呢?客房在哪儿,不都是主人说了算吗?”沈肆一边说,走到衣帽间,挑了一件自己不穿的长袖t恤出来,递到徐知宜的手上:“干净的,我保证最近没穿过!你看,都是去年的款了。”
  徐知宜嫌弃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白体恤,实在没看出款式有何特别之处。
  “洗漱用品有新的,在浴缸左边的柜子里。浴巾全是干净的,阿姨每天来洗,放心用吧……别随便掏出你的的消毒剂,我受不了那个味道。”沈肆一边指点,一边说!
  “喂喂,你别动——”徐知宜忽然一把拉住沈肆的手臂:“你受伤了!”
  沈肆低下头,顺着徐知宜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的右拳关节上全是血迹。只是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痂。
  “啊!”沈肆这才发现,不光手背满是玻璃碎片的划伤,穿在身上的那件羽绒外套,也被玻璃划烂了,羽毛爆开,正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必须把这个算在秦焕头上!”沈肆咬牙道。
  “家里有外伤药吗?我好人做到底,给你清创吧。免得有玻璃碎渣嵌在肉里。”徐知宜无奈地叹口气:“看在你今天救人一命。”
  翻出医药箱,沈肆乖乖站到浴室的洗手台前,任凭徐知宜摆布。
  他很快发现,清创其实是一项酷刑。
  徐知宜先用酒精和碘伏交替替他冲洗伤口,然后用棉签沾着碘伏,将原本已经结痂的伤疤浸软、一点点揭掉、拨开……果然伤口里嵌进细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看——”她用镊子夹住那里小小的碎玻璃渣:“不弄出来,你的手会化脓溃烂,说不定会截肢……”
  “难道你的教授职称是靠危言耸听得来的?”沈肆一边吸气忍痛,一边鄙视徐知宜。
  他一错眼,忽然瞥见镜子里,捧着他的手,细细拨弄的女人,他们挨得那么近,几乎头碰头,她的呼吸就轻轻触在他的手上,融进他暴露在外的脆弱的血肉中。
  也许,她也没那么讨厌。他不知不觉放松了背脊。
  “你在看什么?”徐知宜猛然抬头,差点撞到沈肆的鼻子。
  “喂,你小心点,撞坏了你可赔不起。
  “知道你靠脸吃饭……咿?你耳朵后面……”她忽然不由分说,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划破了,好长一条口子,天啦,你居然没感觉到痛?你不光演技迟钝,原来连痛觉都这么迟钝啊?”
  沈肆的头被徐知宜死死按住,凉沁沁的药棉立即涂上了他的耳后,随着耳后的刺痛传来,他的视线被迫一直停留在她的胸前,看着她的呼吸带动胸前微微的凸起,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没准儿,我们俩的命运真是绑在一起的。你看,你摔跤了,我也跟着摔一跤。你膝盖受伤了,我也马上被玻璃扎。也许你死了,我真的得跟着死……”沈肆忽然叹道。
  “你是属乌鸦的嘛?难怪成天穿一身黑。”徐知宜抽手啪地猛拍了他脑袋一下,狠声说:“你怎么不说,你发财,我跟着发财。都穿黑,你好歹跟人家喜鹊学学啊。”
  沈肆脑袋被猛拍了一巴掌,刚想发火,却又被她的话逗乐了,闷头直笑。
  随后,徐知宜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连搭在浴缸外的那条伤了膝盖的腿,也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擦干净。奔波整夜,她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疲倦,这缸热水救了她老命,她几乎想要泡在里面一觉睡到天亮。
  浑身清爽的她,套上沈肆的t恤,长款的t恤穿在她身上遮住半个大腿,倒像条短裙。她浑不在意地用药棉给把自己手上的擦伤,重新消毒、上药、贴上药纱布。
  浴室门开的时候,她整个人裹着热腾腾的蒸汽、带着沈肆熟悉的沐浴液的香味,从里面走出来。裸在t恤外的颧骨上、手掌上、膝盖上、到处都贴着纱布,像个打满补丁的破布偶。如果不是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找不到一点受伤后应有的脆弱,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差点就要生出几分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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