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直到进了医院大门,急症室的护士见她一身是血,推着轮椅过来接她,她这才松开紧握的拳头,重重坐在椅子上。
那一刻,她竟有种再世为人的轻松感——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身无分文,甚至连手机都没带。
推车的护士小姐丹凤眼、刮骨脸,不笑便有三分刻薄。此刻她斜着眼睛打量徐知宜,带出几分不耐烦:“没钱怎么帮你挂号?”
那空洞的声音回荡在急诊室大厅,被消毒水味道一搅,像一把锋锐的解剖刀划开她的脸皮。
情急之下,她想起师兄方鸣就在这家医院任职,连忙祭出他的大名。
“方教授?你是他什么人?”护士小姐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徐知宜报出方鸣的电话号码。幸亏这号码烂熟于心,即便狼狈如斯,也不容她忘记。
护士小姐翻查了电话簿,核对之下发现果然无错,想到也许能够借此与院里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攀上交情,便试探着打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
“方教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我是急症室护士陈丽——有个浑身是血的姑娘在我们科室,她没带钱、也没带手机——她说认识你。喂,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边与方鸣说话,一边转头问徐知宜。
“徐知宜——”
“她说叫徐知宜!”
正在洗澡的方鸣,湿着手半捏着手机,吓得差点在浴室里溜了一跤:“你让她接电话。”
“她坐在轮椅上,不太方便——”陈丽小护士看着膝盖上伤口又开始流血的徐知宜,有些为难。
方鸣的心中一窒:“请你马上、一定找值班主任亲自帮她检查、处理,一切费用我来结算。——有任何问题,请随时电话我。我马上到。” 他连身上的沐浴液都来不及冲洗,一把扯过毛巾胡乱擦着,一边诚恳地说:“陈护士,你的人情我记牢了,请你一定替我照顾好她。”
挂了电话,陈护士转过脸,非常真心地堆上笑容:“徐知宜,方教授马上就来。不用挂号了,我推你去检查室吧,我叫值班主任马上过来……你穿太少,我给你拿件白大褂披一下吧。”
徐知宜方真正松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正不可遏制地在发抖。
一些正在椅子上□□的病人,看她直接被推进检查室,都忍不住愤愤抱怨。
徐知宜一向看不惯插队这件事,但此刻,她由衷庆幸。
“徐小姐,你和方教授什么关系啊?”小护士殷勤地将白大褂搭在她肩头,一边打听细节。
“他是我师兄。”她迎头看向小护士殷勤的脸,将师兄两个字含在嘴里,一时间只觉像含住一口蜜一般,又暖又甜,竟舍不得说完,也舍不得咽下。
刚清好创,正在缝针的时候,方鸣就赶到了。
尽管他家就在医院附近,但这速度也令小护士佩服不已。
来不及打招呼,他先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徐知宜除了脸上的伤口比较狰狞,全身上下,就是正在缝合的膝盖处有道裂口,腿上其余淤痕都可忽略不计。又见刘主任神态轻松,便知并无大碍,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下来。
她衣衫单薄,白着脸,肩膀缩着,咬着下唇,强作镇定的表情,令他想起小时候,她怯怯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
认识徐知宜好像已经一生一世。
徐知宜的母亲苏倾教授是他父亲的同事,也是他的恩师,他最崇拜的人。当年苏倾因为与丈夫在回国的意见上达不成共识,毅然离婚,带着只有5岁的徐知宜从美国回到上海。曾经寄住在他家里有小半年。
从那以后,这个为了自己的事业,放弃婚姻的女人,便成为他的偶像,一直到他成为她的得意门生,他才明白,这选择对于一个带着孩子,在医学界不停逆流搏击的女学者来说,是多么艰难的抉择。
故此,他对徐知宜一直关怀备至。她是他最亲爱的小妹妹,也是他心里最柔软深沉的惦念。
即便她在孤身在国外读书的那些年,他也从来没有断过与她的联系。
方鸣记得,第一次看见徐知宜,是在机场。
她跟在大步流星的苏教授身后,抱着一只灰扑扑的小兔子,一路小跑,并没有因为跟不上母亲的节奏,而抱怨撒娇,她甚至没有提醒自己的母亲放慢脚步。
当父亲将他介绍给徐知宜时,她严肃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才9岁的他,看着她那个懵懂的,有些怔愣的表情,莫名便心软了。主动走上前,掏出小手绢替她擦了擦鼻子上的汗珠。
于是,她忽然就把小兔子塞到他怀里,冲他粲然一笑。两粒小小的酒窝一闪一闪,令他也跟着笑起来。
于是,她成了他的小跟班。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念小学,课间他总是带着小点心去看她。有人欺负她时,他也替她出头——
很快,她在学习上那种超过常人的专注力与理解力,使她越来越孤独,只有他能跟得上她的节奏。
因为他同样优秀,当她获取麦克阿瑟天才奖的时候。他已经评为最年轻的副教授,在专业的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二十余篇论文。
他本以为她拿到博士学位后,会留在美国做研究。没想到,她和苏教授一样,选择了回国发展。尽管这对她来说,并非最佳的选择,可他欣喜不已。
只要她坐在他对面,哪怕不交谈,他再浮躁的情绪都能静下来。
她就像春天细雨、夏天的树影、秋天的微风、还有冬天的晴空,永远安安静静、爽爽利利的,让他觉得舒服。
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笃定。
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尽管有时候,她也会突然开玩笑地说:师兄我真喜欢你。师兄,这世上没有男人比你更好了。师兄,我干脆嫁给你算了。
他都一笑置之。真喜欢,又怎么可能那么轻率说出口?
但他相信,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容易走进她的心。
他不急不躁,徐徐图之。
“小妹——”他颤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唯恐惊了刘主任,下手失了分寸。
徐知宜正专注对付缝针的疼痛,闻声一抬头,便看见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方鸣。
他头发正在滴水,外套敞着,脚上甚至趿着拖鞋,因跑得急,白皙的脸上,一片潮红。
“师兄——”一时间,徐知宜只觉满腹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饶是一向坚强如她,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滚了出来。
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方鸣急急上前两步,伸手捏住徐知宜鼻子,玩笑道“眼泪忍住啊,不然刘主任要笑话你了。”说完又转头向刘主任殷切问到:“刘主任,真让你费心了。我小妹她伤得重吗?”
“挺坚强的啊!见到师兄才红眼睛。伤口缝7针就可以了,没骨折,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刘主任比方鸣年长许多,可是面对方鸣这个大红人,依然存了几分殷勤之意。
方鸣也放低姿态,与刘主任寒暄,直至徐知宜的伤口被处理完毕。他亲自推着徐知宜,找了间病房进去休息。
躺在病床上,脱掉沾满血污的外套,肩头拢着方鸣的大衣,闻着大衣上熟悉的,独属于他的苦杏仁的味道,尽管膝上伤口一跳一跳刺痛难耐,可徐知宜还是有种苦尽甘来、柳暗花明的幸福感。
“怎么搞的?”方鸣坐在床头,俯身看着师妹脸上的伤痕,颧骨上的胶布,贴得面积太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她是可爱的,是小时候,抱着小兔子蜷在他的床上,偷偷流泪,倔强着不肯哭出声,需要他抱着才睡觉的5岁小姑娘。
他伸手替她理理散乱的发丝,将这些不驯服的家伙,夹在她耳后。
“跑步不小心摔伤了。”徐知宜轻描淡写,出门急,忘了带手机和钱包。
“没带钱包,就这样一路走着来的?”方鸣不信。
徐知宜低头,沈肆忽然变成了她生活中一个不能对人言及的污点。她想一想,终是不肯对自己一直爱慕的人说谎:“是有人开车送我到医院门口的。”
方鸣见徐知宜言辞间颇有遮掩之意,也没有继续追问——
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他是不是应该加快步伐了呢?
第25章 倒霉倒成连续剧(2)
“喝水吗?”他扔开脑子里的疑惑,温声询问。
徐知宜老老实实点头,在宿舍的时候,沈肆光顾着自己喝水,此刻折腾了半宿,她正焦渴难耐。
方鸣去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取了杯子,倒了开水,凉一凉,端到徐知宜跟前。
水一入口,她的眼睛就亮了,是她喜欢的白菊茶,清冽甘香,烫烫几口喝下,整个人都暖过来了。
“好香!”她含着水,眼睛里笑意满得溢出来,溅得昏暗病房里都是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