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就是时间,”林渊告诉她。
予熹数着那些嘀嗒,“我们虚度了九秒。”
“长长久久,值得虚度。”林渊笑道。
嘀嗒、嘀嗒,马尾如同钟摆,甩了几下,马儿上的那个人便离开了予熹的视线。甩了几下呢?应该没有九下。
予熹想起来,出门前林渊小心叠起一张纸,塞到了衣襟里。应该是一封信,原来是写给青玉的。
那封予熹看见的“信”,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放到了青玉手心里。
“新年礼物,”林渊笑道。
青玉正领着林渊往楠榭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手里那发黄的纸。不是吧,新年礼物给银票,该说林大小姐大方好呢,还是没心意好呢?青玉打开“银票”,刚瞄了眼,顿时手一捏,把纸攥在手心里捂着,压低声道,“哪里的庄子地契?”
“就在城西,近着道山国寺,风水好地啊,收入也稳定。我千挑万选挑出来的。”
青玉拧着眉,细细一想,“那庄子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
林渊哈哈笑,“瞧你,给你的!不要你做什么,留着收租就行。有人打理着,用不着你管。”
“这是干嘛,无缘无故的。”
“听了一个江湖术士的话,说新年派地契,来年我有好运。”
青玉眼睛四处一扫,扯住林渊袖子,低声问,“地契就这么自己改?你报公帐了吗?”
林渊耸耸肩,“之后报啊,忙什么。”
林渊手上的大至房契地契,小至古玩物件,虽是属于林渊的,却也要有来源,一笔笔记在账上,方便以后翻查。林渊要送东西出去,无论大小,按道理都要跟账房说一声,好记录在案。但林大小姐随手赏人的东西多了,从前青玉也是积攒一个月,月底才挑些大宗的,列个单子给账房。账房也懒问东西赏了谁,老实按着青玉给的单子一一划掉,当从来没有这东西存在过。报与不报,确实没大要紧的。可从前,不至于一转就转个庄子出去啊!
青玉一脸严肃,“林渊,说清楚,为什么给我庄子?”
林渊笑道,“有点自己的钱不好吗?”
“我有钱。”
“不够。”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少。”
“那你能不嫁吗?”
青玉一时恍惚,“什么?”
“我说,你要是没碰上自己想嫁的,你能不嫁吗?”
青玉皱起眉,“你在转移话题。”
林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手上的地契,“你要是还需要为了生计嫁人,那就是还不足够有钱。”
“我现在就可以不嫁,”青玉沉着脸,“我可以一辈子在王府做事,难道沈小姐会硬逼我嫁?”
“如果她硬逼,你是不是就要嫁?”
“不是,我身契都烧了,我随时能走的。你忘了?”
“你能走去哪?”
青玉欲开口,一时无言。
林渊笑了笑,“王府要是不容你,别的府你也去不了了。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早没有了父兄本家,自己到了外面,要租个屋子住都成问题,盘个铺子都盘不下来,谁敢租给你?谁是你担保人?”林渊瞥了眼她手上的地契,“你有个庄子,至少有个自己的地方。借着这个垫脚石,以后再做什么都容易些。”
青玉审视地望着林渊,六王府就算不容她,林渊也不会不管她,她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林渊说了那么多,还是在绕圈子。青玉盯着她,“所以呢,就为了我可以不嫁?”
“为了你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一条退路。”林渊沉静道,“有退路,就有选择的余地,也算是,一点点自由吧。”
青玉抿着唇,原来这才是林渊想说的,自由。林渊想要的自由,青玉是知道的,来去不过是那些,全都是林渊人生里不能有的东西。
青玉叹了口气,无奈道,“予熹小姐呢?”
“去接媞娜啊。”
“你在计划什么,是不是跟她有关?”
“地契是给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在烦什么,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过你真正想过的生活,过一个让我羡慕的人生。”
青玉默默良久,终于摊开地契,抚平叠好,收到袖子里,“我收下了,谢谢。”
林渊淡淡一笑,望见那长廊顶下,横横竖竖的榫卯,一根根清晰而分明,共同架起一个坚固的、恒久的、阴暗的屋顶,牢牢罩在行人之上。保护他们不受雨淋,也不见天日。
林渊仰着头,“青玉,新的一年了。”
青玉温声道,“林渊,年岁都不是白过的。这么些年,你不但有遗憾,也有累积。明年的你,只会比今年的更好。”
林渊点点头,“好。”一个聊胜于无的应承,敷衍青玉,安慰自己。
“你不会让你自己失望的,”青玉说。
“是吗?”
“嗯。”
“青玉,如果我做错事了…”
“谁都会做错事的。”
“但如果我做的事,无法回头…”
“那就不要回头。”
林渊望着她笑,“你很可能在推我去死。”
青玉直直看进她眼里,“或者你继续半死不活。”
林渊蓦然失笑,半晌,叹道,“你很可能在推她去死。”
“你不会的。”
林渊不知青玉的信心何来,也许那并不是信心,青玉不过是在安慰她。青玉是不是也知道,其实她踏不出那一步的。
长廊外白茫茫一片,天光如雾,看不清天空,看不清远山,树是淡淡的草灰,湖是沉沉的墨兰。没有下雪的冬,一个褪了色,也没有远方的世间。就像青玉刚才说的,半死不活。
青玉柔声道,“林渊,新的一年了。”
第五十章
六王府的宴席后,众人从南榭移到雪园,在凉亭里围着个大炭炉喝茶聊天。媞娜带了半只羊羔过来,下人在一旁架起碳盆烤得滋滋作响,香味四溢。众人虽刚吃完宴,也被馋得不得不试试味。
林渊盯着予熹拿小刀割着羊肉,恨不得把盘子抢过来,“诶诶,你看着手,要不我来,诶你手别这么近!”予熹被她烦得啧了一声。
沈嫣道,“多谢啊媞娜,这样费心。哪里找来这么肥的羊?”
“新年快到了,北月贡上来的。皇后娘娘慈爱,怕我思乡,赏了一只到我们府。”
总共就赏了一只,媞娜带了半只过来,等一下四皇子知道不又得吵?林渊四处扫了眼,对青玉使了个眼色,往媞娜瞥了下。
青玉转头找小青,“去厨房,把冬节宫里赏的节礼包两大包,等一下给皇子妃和林大小姐带回去。挑贵的给皇子妃。”
小青问,“那大小姐呢?”
“随便塞点不要的进去,别浪费我们的东西。看着两包差不多样子就行了。”
小青一笑,静悄悄去办了。
予熹举起刀子,“哦,我知道,我姐这个叫…叫…借花拜佛!”
“真棒,”林渊趁机顺走了她的刀子盘子。
“诶,我没切完,怎么抢我的!”
“慢吞吞,”林渊把切好的肉丝拨到媞娜盘子里,“和你姐先吃这些吧。”
黄明宇干脆不切了,双手捧着大块羊腿肉啃得满脸是油,海棠在一旁不断给他擦嘴。
“海棠海棠,给我拿壶酒,吃这个喝酒最好了。”
海棠刚应下,黄明宇又叫,“诶诶,做涼的,拿个大瓶子,拿我那竹筒!”
何昱深笑道,“哪里学来的新鲜喝法?”
“嘿嘿,潋姐教的。”
须臾,海棠回来了。带回来几个丫鬟,一字排开,依次捧着一大瓷碗干净的雪,几个宽口琉璃瓶,几根细细的空心长竹子,还有好几壶“酒”——自然是掺了大半冰糖白梨水的。
所谓的新鲜喝法,不过是黄明宇年少体热,什么都喜欢吃冰镇的。林潋让人收了些花叶上的新雪,直接倒糖水里,冰得黄明宇直呼爽快。后来还做了支薄薄的竹管子放冰糖水里,让黄明宇抱个大瓶子直接咬着竹管吸就行,手上还能专心玩牌。
予熹哈哈大笑,“小贾你就直接拿个花瓶喝呀?”
“好喝的!来来海棠,大家一人一瓶。”
何昱深跟海棠道谢。媞娜举了举手里的茶碗,“我喝茶就好了。”
林渊说,“新鲜!先给我一瓶,太凉了怕予熹喝不了太多。”
阿堇无声看了海棠一眼,海棠自动略过沈王妃。
林潋兴冲冲拿了一瓶,捧给沈嫣,“阿嫣喝一口!”
阿堇在沈嫣身后轻轻咳了声,沈嫣摆摆手,“我就算了,你也少喝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吃涼的甜的本就不好,还直接往里面掺雪碎。
林潋咬着竹筒大大吸了一口,甜丝丝的,直冰到脑后,整个人呼啦打了个寒颤,把沈嫣吓了一跳。
“呼,爽!”
沈嫣啪啪打她两下,“说了少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