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铁石心肠的人,听见这么一个小姑娘,说出这么一番烈火般的话,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明黛没有喝酒,可是她似乎已经醉了。
一个人若太过清醒,便总是要醉一醉的。
贺青冥道:“你本不必对我说这些。”
“可是我却非说不可。”
“不错。”贺青冥道,“人在江湖,总有些话非说不可,总有些事非做不可。”
明黛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我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总觉得,你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贺青冥却道:“又有谁应该在这里?”
“不错,不错。”明黛拊掌笑道,“就像有位老先生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道:“可惜,我身上没有带酒,不然定要和兄台你浮一大白。”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忽道:“你那位……呢?”
贺青冥忽然觉得她似乎省略了非常重要的内容。
他道:“他去收拾房间了。”
明黛恍然大悟:“你们睡在一个房间!”
贺青冥看了看她。
“咳咳。”明黛调整了一下表情,道,“你们睡在一个房间?”
“自然。”
贺青冥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
柳无咎已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带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风。
柳无咎看了看跟他招手的明黛,抿了抿嘴,看着贺青冥,似乎有些紧张,道:“江上风大。”
贺青冥似乎有些无奈,却到底没有说什么,他正打算接过披风,柳无咎却已绕过他的颈子,为他系上了披风的带子。
江风拂面,两个人的头发在一瞬间穿梭交错,又擦肩而过。
这一瞬间,柳无咎离得很近。
近的好像心跳贴着心跳,呼吸贴着呼吸。
贺青冥忽然想起当年把这孩子捡回来的情形,那天柳无咎就依偎在他的心口。
那时候柳无咎还不叫柳无咎,长得也没有这么高。
这孩子从几年前开始,就不再和他跟的这般近,贴的这般紧。
贺青冥垂眼看他,他第一次发觉,柳无咎实在是英俊的过分。
柳无咎毕竟已经长大了。
他在柳无咎这个年纪,已经有了婚约,也成了亲。
那时候,还有的人,甚至更早便已经娶妻。
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无咎打好了结,似乎颇为满意,他紧抿的嘴角甚至有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江湖人常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其实是一句谎言,江湖上能做到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很多时候,人已亡了,剑还活的好好的。
人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贵,那么独一无二。
江湖上这样的谎言,岂非太多?
贺青冥道:“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柳无咎连一丝笑意也无。
他又道:“不仅可爱,还很有志气。”
柳无咎握紧了手。
他总结道:“这世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没有几个。”
柳无咎道:“哼。”
“这样的女孩子,喜欢她的人,也一定会很多。”
柳无咎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贺青冥看着他,道:“你要知道,人这一生,不会有太多后悔的机会。”
柳无咎忽然有点生气,道:“那你呢?”
贺青冥瞳孔一缩,他看着柳无咎。
贺青冥不常这样看着他,他不常这样看着任何人。
这世上并没有太多人会让他觉得冒犯,敢冒犯他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柳无咎低着头,抿了抿嘴,道:“对不起。”
贺青冥没有再说什么。
柳无咎却感到失望,失望太多,便会变成绝望。
贺青冥已近而立,贺星阑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
子午盟已经逐渐壮大,但贺青冥身边,还是一个女人都没有。
不是没有人毛遂自荐,也不是没有人送上来,但贺青冥仿佛已经心如止水,不染一丝红尘。
有人说,这是因为贺青冥还爱着他的妻子,尽管他的妻子已经在很多年前去世。
一个人若真的爱另一个人,他的情意并不会随着时光衰减,只会愈来愈浓,这一点,柳无咎再清楚不过。
他宁愿糊涂。
明黛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禁道:“他们可真好啊!”
一人不屑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跟兄长睡一块。”
这个人自然是杜西风。
他却并没有上自家的船,而是带了一些漕帮属下,住到了济海楼船。
只因这艘船上,有他想见的人。
明黛道:“你懂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懂?”杜西风道,“我已经束发了。”
他道:“他一定要比我大,难道他还不明白,一个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只能和妻子睡在一起?”
明黛却想:“也许他已经明白了。”
她打量着杜西风,忽道:“难道你就明白?”
杜西风看着她,忽的有点脸红:“我只是听我爹说的,明姑娘,我,我……”
明黛大大的眼睛看他,道:“你想说什么?”
杜西风一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他几乎已不敢再看她,断断续续道:“我,我爹爹说,喜,喜欢一个人,就要一辈子对她好,我这辈子——哎!”
明黛忽然一把把他拽到了角落里,又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嘘”了一声。
杜西风眼睛眨巴眨巴,低低道:“明姑娘?”
明黛道:“你看前边那间屋子。”
那是一间很美的屋子,窗已半掩,但窗户里却漏出一丝一缕橘黄的灯光,灯光里似乎有半帘飘摇的浅浅紫纱。
美人半遮面,也依然是美人。
这一看就应该是一位美人住着的屋子。
但这间美人的屋子里,却走出来了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他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笑意。
杜西风脸上已有惊讶之色,明黛道:“你认识他?”
杜西风摇摇头:“不认识,但是上船的时候我见过他。”
明黛暗忖:“这人看上去武功应该不错,可是为什么我竟对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毫无印象呢?”
杜西风疑惑不解:“他怎么会在这一层,而且,还是在玲珑夫人的房里?”
明黛忽的想到了什么,道:“崆峒派的岳掌门,是不是也在船上?”
“不错。”杜西风道,“这一次扬州大会,崆峒派自然也是要去的,岳掌门和玲珑夫人带了十几名崆峒弟子随行,少掌门秋冷蝉留守崆峒。”
明黛又道:“那岳掌门住在哪里?”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他们夫妻并没有住在一起——”
杜西风心想,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怪,兄弟住一块,夫妻却分房睡。
他转过念头,忽的惊了:“他们夫妻不住在一起,但玲珑夫人的房里,却有了别的男人!”
他道:“江湖上说,崆峒掌门和玲珑夫人早已同床异梦,天呐,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岳掌门知道这回事吗?”
但下一刻,他已经不必再问!
只因下一刻,一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一身长衫的中年男人已经走进了秋玲珑的屋子里。
这人正是岳天冬。
明黛拉着杜西风更走近了些,道:“屏气。”
杜西风道:“我已经屏气了。”
两个人大眼对大眼,明黛看了他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抵着他的手掌,给他传了一股内力。
杜西风脸色更红了,这下却不是害羞,而是羞愧了。
他已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明黛。
但他也已来不及多想,岳天冬和秋玲珑的对话就传了来。
岳天冬道:“看来你已见过你的姘头。”
秋玲珑道:“你以为我是你?”
岳天冬道:“是啊,你一向只喜爱美男子。”
秋玲珑似乎没有说话,岳天冬又道:“温阳呢?”
秋玲珑道:“金先生说他已经重新掌管了夜幕,金乌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那不是很好?”岳天冬道,“你的老情人还活着,说不定你这次还能在扬州见到他。”
秋玲珑道:“你这么说,会让人以为你还喜欢我。”
岳天冬不说话了,秋玲珑道:“据金先生的消息,温阳这次并不会来扬州。”
岳天冬似乎笑了一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可不符合他的作风。”
秋玲珑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算上去年,温阳已经连续七年不曾下江南了。”
岳天冬道:“可是我听天枢阁的人说,他曾经连续两年去扬州问了同一个问题,但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