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柳无咎的目光似乎也永远不会转移。
  贺青冥终于坐下来休息。
  柳无咎看着他,眼里有些紧张:“你有没有事?”
  “无碍。”
  贺青冥并没有能够休息太久。
  “少爷!”
  多么饱含着感情的一声呼唤。
  门口站了个中年微须汉子,他看见贺青冥坐在那里,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快步上前。
  他竟已微微哽咽:“少爷,是属下来晚了。”
  贺青冥微微笑道:“还不算晚。”
  那汉子又看向柳无咎:“这就是那孩子?”
  贺青冥点点头。
  “也好,也好……”他似乎有些感慨,“小少爷正愁没个同伴,这孩子留下来,是件好事。”
  贺青冥目光微微闪动:“星阑怎么样?”
  “小少爷他……”
  那汉子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贺青冥似乎已有些急切。
  “星阑——”
  正在此时,那汉子的袖中,陡然发出两枚暗刺!
  这一变故实在太过突然!
  贺青冥忽的向后仰倒,而后青冥剑出手,架在了那汉子的咽喉!
  他道:“忠叔,果然是你。”
  李全忠似乎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你明明……我经营医毒数十年,怎么可能看错……”
  难道贺青冥竟没有中毒?
  贺青冥淡淡道:“是人都会看错的。”
  李全忠脸色已有些灰败。
  事已至此,一切都已覆水难收。
  李全忠似有哀色,目光却显得很平静:“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一年前,我回到太原的时候。”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道贺青冥还是猎人。
  李全忠喃喃自语,忽又笑了起来:“少爷,你真是了不起,但是小少爷已经被劫走了。”
  他目光一闪,忽然有了一丝几近于挑衅的得意:“杀了我,小少爷也活不了。”
  贺青冥依旧淡淡的:“是吗?”
  客栈里忽然现出数名黑衣死士。
  “回禀主人,少主现在已十分安全,请主人放心!”
  李全忠终于落下冷汗,他道:“你不是把小少爷转移到了蜀中吗?”
  “那只不过是我让你这么以为的。”
  真正的贺星阑,从没有踏出太原城一步。
  “哈哈哈哈……”
  李全忠忽大笑了起来:“好,好,少爷,你真是好样的,当初老太爷真是没有看错了你。”
  他的目光忽又闪动着几分恨意:“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他愈来愈激动,最后忽的像一只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他的头颅永远地垂了下去。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他竟已自尽了。
  贺青冥和柳无咎正在吃饭。
  百里客栈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杀戮与血腥的滋味,但这似乎丝毫不能影响到贺青冥和柳无咎。
  贺青冥给柳无咎夹了一块鱼肉,鱼是刚买回来的新鲜鲈鱼,鱼肉是鱼腹上最鲜嫩可口的一块肉。
  他已发现,柳无咎很喜欢吃鱼。
  柳无咎长在西北,西北并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能吃到鲜鱼。
  或许人就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愈加渴望。
  柳无咎道:“为什么?”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贺青冥却已明白。
  贺青冥道:“他是我外祖的门客,不是我的。”
  李全忠已然尽忠。贺青冥不听话,他就打算废了贺青冥立贺星阑,所以李全忠不会杀贺星阑。
  “之前他跟随我,是因为我的外祖,后来他想要杀我,也是为着同一个原因。”
  一年前,贺青冥和李全忠再一次发生了争执,最后谁也不能说服谁,在那之后,贺青冥便发现李全忠似乎已有了旁的打算,而他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在李全忠不知情的时候,贺青冥便已釜底抽薪,将李全忠的人变成了自己的人。
  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李全忠虽然认为自己才是老太爷意志最忠实的继承人,但其他门客却并不这么想,他们只知道贺青冥才是老太爷的后代,才是他们应该效忠的对象。
  这便是人心微妙之所在,贺青冥只不过是知道并利用了这一点。
  贺青冥知道李全忠的背叛,所以他要李全忠认为他已经中毒,这样才好露出马脚。
  柳无咎忽道:“那若是他今天没有动手呢?”
  贺青冥看了他一会,而后慢慢道:“那自然什么也不会发生。”
  李全忠毕竟是他外祖家的老人,贺青冥在江湖上孤身一人的时候,他的到来,毕竟带给了他一丝慰藉。
  在那一击之前,贺青冥都仍然在给他机会。
  柳无咎吃着那块鱼肉,过了一会,忽道:“我决不会背叛你!”
  贺青冥看了他一眼。
  柳无咎却又更加坚决:“永远不会!”
  贺青冥没有回答。
  承诺,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
  贺青冥不相信承诺,柳无咎也不相信,但现在一个不相信承诺的人,却对另一个不相信承诺的人许下了承诺。
  这岂非是很滑稽的事情?
  但贺青冥并不觉得滑稽。
  他忽然觉得这孩子很可爱。
  柳无咎是一个饱受人世摧残折磨的孩子,可是他依然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这或许是因为他也只是个孩子。
  第9章
  贺青冥似乎心情不错。
  他和柳无咎同乘一辆马车,又让柳无咎驾车。
  来太原的路上,他已经教会柳无咎很多东西。
  柳无咎驶了一段路,郊外的空气很好,天很蓝,很干净,白云是那么悠闲自在。
  柳无咎忽然感到了快乐。
  大自然总是让人快乐的,何况这里还有贺青冥。
  他停了下来,打算休息一会,他进到车厢,却发现贺青冥的脸色已经越来越白。
  贺青冥看上去摇摇欲坠,而那苍白的脸色之中,又浮现出一抹奇诡的嫣红。
  柳无咎大惊,他伸出手去,想要试一试贺青冥的体温,却被贺青冥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贺青冥的眼神很锐利,他看见柳无咎,又变得温和起来。
  柳无咎摸了摸他的额头,贺青冥烫的厉害。
  他心下一沉:“怎么回事?”
  贺青冥只笑了一笑:“不愧是牵机阁。”
  贺青冥确实是中毒了。
  李全忠是医毒行家,若不是真的中了毒,李全忠不会相信,更不会放松警惕。
  但引蛇出洞,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虽然他提前服下了解毒丸,加上他自身功力抵御,但是他还是受到了影响。
  柳无咎咬了咬牙,他没有再说什么。
  树林外,马蹄声越来越快。
  太原城郊外,有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看上去与其他农家小院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也正是因为它平凡,所以也就不会引人注意。
  岂不闻大隐隐于市?
  贺星阑就住在这间屋子里。
  “爹爹呢?我爹爹回来了吗!”
  柳无咎还没有下车,就已听见一个孩子略显稚嫩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有些焦急,但焦急之下,仍带着一丝骄横的盛气。
  他也已看见那个孩子。
  那孩子生的粉雕玉琢,他着了一身鲜烈的红裳,模样甚为俏丽,两只眼睛大大的,像两片桃花的花瓣,右边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漂亮得一眼望过去,会以为他是个好看的女孩子。
  贺青冥的孩子。
  他一定长得很像他母亲,因为他并不像他父亲。
  柳无咎并不喜欢贺星阑的长相,尽管贺星阑实在是很漂亮。
  太过漂亮的东西,往往都不太好惹。就像他在野外采蘑菇来吃的时候,那些颜色鲜艳的蘑菇,往往都是有毒的。
  与贺星阑相比,贺青冥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就像是天上的霜,山下的雪。
  霜雪虽冷,却可以救命。
  “爹爹!”
  贺星阑一看见贺青冥,便快步跑了过来,扑在贺青冥怀里。
  贺青冥的神色起了一种很奇异的变化。
  他原本挺拔如松,又像一张绷直的弓,但现在,他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柔软,就像是春天的柳树,柳树下的春水。
  柳无咎又感到一阵痛苦。
  贺星阑抬起头,似是要向他的父亲撒一撒娇,讲一讲这段时间自己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
  但他还没有说话,脸色就已变了。
  他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贺青冥的脸色仍有一丝虚弱。
  “——是你!”
  贺星阑的目光陡然锁住柳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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