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晏云之的弯刀已出手,但他的刀只刚好架在了庞老太的脖子上,她就已断气了。
  庞老太最后一句话是笑着说的,她笑着说:“我做过母亲,我知道这孩子虽不一定是他的儿子,可他也一定很疼他……”
  贺青冥接住了柳无咎,拦下了毒针,却终究不能再防着背后的钩子。
  曲盈盈到底也不愧是牵机阁阁主的义妹,形势如此陡变之际,她也依然把握住了万中无一的时机。
  杀贺青冥的时机。
  贺青冥脸色似乎有些虚弱,他手抖的厉害,竟已拿不住青冥剑了。
  他轻轻放下柳无咎,道:“你走吧,星阑已经离开,我已无挂碍,你也本不该随我入江湖这等是非之地。”
  “我不走!”
  柳无咎眸子里燃起烈火,他捡起青冥剑,护在贺青冥身前。
  他小小的身躯还只到贺青冥腰际,可是他已决意保护贺青冥。
  哪怕是死。
  曲盈盈却似乎看不见他一样,她听见贺青冥说话,不禁失声道:“那浮屠珠呢!”
  贺青冥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没有浮屠珠。”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不可能,人人皆知,你到了西北之后,连挑数十个悍匪,西域四十二家匪帮,有近半数都折在你手上,而后,你便从他们手里,得到了失落江湖已久的金蝉衣和浮屠珠!”
  贺青冥看着她似乎有些激动的脸,叹了叹气:“我的确没有浮屠珠。”
  曲盈盈不敢置信:“可是,可是天枢阁说……”
  “天枢阁的话,就一定准确吗?”
  曲盈盈脸色陡变!
  的确,天枢阁并不是老天,天枢阁的话,也并不是什么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江湖里从未有人质疑过天枢阁,这或许是因为,百年以来,天枢阁说过的话,没有一次是假。
  “青冥剑主已得到魔教至宝。”
  她忽然又想起这句话,天枢阁的话。
  她这才发现,天枢阁并没有说,贺青冥得到了金蝉衣和浮屠珠两件宝物。
  但所有人都认为贺青冥已经得到浮屠珠。
  贺青冥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那么,浮屠珠又在哪里?
  曲盈盈的脸上忽又浮现了愤怒痛苦之色,她恨恨地看着贺青冥:“既然没有浮屠珠,你就必须死!”
  柳无咎道:“要杀他,先杀我!”
  晏云之忽道:“你使得了手中的剑吗?”
  柳无咎脸色一变,青冥剑在贺青冥手里是神兵利器,可是在他手里,那就是废铁一件。
  他还不会什么武功,何况青冥剑是软剑,本就不那么容易运用,柳无咎拿着它,跟拿着一根柔软的绸带没什么区别。
  曲盈盈一声哨响,牵机阁待命已久的僚属纷纷出动。
  原来杀招之后还有杀招,想必若不是贺青冥意外中毒受伤,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底牌打出来。
  曲盈盈要得知浮屠珠的下落,就不能杀贺青冥,但要活捉贺青冥,区区几个江湖打手,自然无法与之抗衡,何况曲盈盈并不真的屑于与庞氏一家人为伍。
  但现在贺青冥没有浮屠珠,也没有必要留了。
  眼看这些杀手步步逼近,柳无咎眼睛已经红的像血,他胡乱挥舞着青冥剑,剑气所过之处,无不劈石斩木,一时竟也无人敢上前用肉身试一试这把神兵。
  但牵机阁就是靠暗器发家的,牵机阁的人,多的是暗器高手。
  其中一人只随意发射了一枚石子,就把柳无咎手上的青冥剑打落,他顺手推倒柳无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贺青冥仍旧面沉如水,仿佛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柳无咎忽然发出一声狼一样的哀鸣,谁也没有想到,这瘦弱的孩子竟会突然发难,他飞扑到那人身上,又是啃又是咬,那人吃痛不已,脚下不稳,随即和柳无咎一块倒了下去,扭做一团。
  那人面露怒色,抽出腰间短剑,便狠狠刺向柳无咎胸前!
  但他却没能刺的下去。
  他不由得怔了一怔。
  就在这一瞬间,他只觉颈上一凉。柳无咎竟不知何时摸到一块碎瓷片,扎透了那人的颈动脉!
  他杀了人。
  柳无咎打了个寒战,但他心中并无半分慌张,也无一丝恐惧,只有一点死灰般的平静。
  这是他为贺青冥杀的第一个人。
  鲜血喷涌出来,淋了柳无咎满身。
  他整个人好似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金蝉衣!”
  有人惊呼道:“那小子身上穿着的是金蝉衣!”
  柳无咎外衣被锋利的短剑刺中,却连一道划痕也没有留下。
  贺青冥送他的那套衣服。
  传说中由用西域冰蚕和乌金丝制成的玄金色的贴身小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魔教至宝金蝉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柳无咎穿在身上,谁也没有发现。
  因为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因为传说中金蝉衣短小轻便,谁也没有想到,当金蝉衣穿在孩子身上,就与寻常长衫外衣一般无二。
  第8章
  牵机阁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贺青冥!
  曲盈盈不敢置信,脸上已有了惊惧之色:“怎,怎么可能?”
  贺青冥道:“钩吻虽毒,却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曲盈盈终于逃跑!
  她不能不跑,再不跑,她就要和那些僚属一样葬身于此!
  柳无咎目中却无半分喜色,这一切是不是也是贺青冥算好了的?
  他的眸子本已燃起烈火,这下却似乎已然燃尽。
  但当他看向贺青冥,整个人又不禁紧张起来,眼里也充满了担忧和关心。
  贺青冥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甚至比之前更不好了!
  贺青冥究竟有没有中毒?
  这个问题,他已无法去想,更无暇去想。
  只因早该走远了的晏云之,竟然又回来了!
  “你来了。”
  贺青冥似乎没有丝毫惊讶。
  “是的,我来了。”
  晏云之看见脸色有些虚弱苍白的贺青冥,脸上忽然也露出一种极为奇异的神色。
  似乎是疑惑,似乎是迷惘,似乎是喟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求不得的渴望。
  他道:“你竟真的中毒了。”
  晏云之没有走远,因为他并不信任贺青冥,但是他也没有把握。
  此情此景,他竟不知是意料之中,还是情理之外。
  柳无咎心中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痛苦。
  和贺青冥在一起的日子,他似乎总是能感到痛苦。
  他的生命已经属于贺青冥,从今以后,连魂灵都是属于他的。
  晏云之虽然站在那里,却并没有过来。
  他也受了伤,何况贺青冥中了毒,他的青冥剑仍然拿的很稳。
  贺青冥就好像是永远也不会倒下。
  他忽然又想起江湖上对贺青冥的那些传闻。
  这个人究竟是神,还是魔?
  但他已不能思考太多。
  一个醉鬼,已经倚在客栈门口。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感到这里剑拔弩张的气势,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醉猫。
  但晏云之已经感到一种隐形的压迫,且这股压迫正是对着他。
  他终于再也不能上前一步,也不能再等贺青冥毒发。
  他和贺青冥都不能动,但柳无咎却可以!
  晏云之终于动了,他离开了客栈。
  他知道自己今日已决计不能杀的了贺青冥。
  “哎呀——”
  杨九霞伸了个懒腰,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你就不谢谢我?”
  贺青冥淡淡道:“你并不是为了帮我。”
  杨九霞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何况杨九霞在这里,不仅是晏云之的威胁,也是贺青冥的威胁。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贺青冥和晏云之,他们都不该死。
  这世上很多人,又有谁是真的该死?
  不到死的那一天,每个人都应该好好活着。
  杨九霞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看了一眼柳无咎,道:“不过,他或许并不是真的无情。”
  柳无咎目光一动,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
  他好像忽然从秋天,变成了生机勃勃的夏天。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杨九霞哼着歌,只留下一个逐渐变小的背影。
  贺青冥的钩吻毒,却并没有解。
  他似乎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用青冥剑撑住自己。
  但他还没有用到青冥剑,柳无咎就已走过去扶住了他。
  他已决意做贺青冥的剑。
  贺青冥已有了一把杀人的剑,却还没有一把保护的剑。
  贺青冥低着头,瞧着柳无咎。
  这孩子的嘴抿着,只有薄薄的一线,显得无端冷漠又倔强,就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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