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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周负道:“因为你当时的处境很不妙,有很多人在追杀你……”
  “追杀?”秦琢悚然一惊,霎时间遍体生寒,“我?谁想杀我?”他想了想,“和穹阙有关吗?”
  “你猜的不错,那些想让穹阙毁掉这个世界的人,试图从你手中夺走山海玉书。”周负的语气依旧平和低沉,浑身都透露着乖巧二字。
  但在秦琢看不见的角度,他已然微微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如帘轻阖,掩住了瞳孔中升腾的杀意。
  秦琢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想要毁掉这个世界啊……”
  周负没有接他的话,故意当作没有听见,继续往下说道:“那时的你已战至力竭,无力守护山海玉书,龙马护送你去了人界,借人界昌盛的人族气运隐藏自己,躲避追杀,但是你仍然在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
  龙马?
  秦琢很快联想到曳影剑的记忆中,大禹时期的他所骑的那只似龙似马、踏水而行的异兽,原来那就是神兽龙马!
  昔者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画八卦,谓之河图。
  如果自己从小被羲皇养在身边,那么龙马成为他的坐骑,似乎也挺合理?
  “然后呢?”
  “你在人界辗转了八百年,诸神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直到帝俊找到了你,将你带回了山海界。”周负皱着眉,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秦琢,“阿琢,你当时为何不向我们求助呢?”
  秦琢脊背挺得笔直,满脸无辜:“或许我那时就已经失忆了?”
  周负眨了眨眼,思忖片刻,又眨了眨眼。
  “有点道理……”
  秦琢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你也说了,当时的我在不断地衰弱中,正常情况下,自修自得的灵力会消失吗?显然是不会的,说明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中了敌人的暗算。”
  突然从讲述者变成倾听者,周负觉得阿琢说的很对,并为他送上掌声。
  秦琢道:“……你别急着鼓掌,先听我说完吧。”
  他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的记忆、我的修为,都被敌人以某种手段销毁殆尽,若修为是慢慢跌落的,那么很有可能,我的记忆也是一点一点被蚕食的,所以当时慌不择路躲进人界的我,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周负两只眼睛都大了一圈,心想,阿琢对他自己也好严格啊,暂入人界躲避之举都被他批判为“慌不择路”了耶。
  “龙马带我去了人界,那龙马呢?难道没有和我在一起吗?”秦琢拍了走神的周负一下,那动作,那神情,活像是讲学的老先生逮到了一个不专心的学生。
  周负急忙把思绪拉了回来:“龙马护着你出逃,到人界时他已经撑不住了。”
  接下去的话不用细说了,秦琢顿时怔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戚。
  “龙马……龙马也不在了啊。”
  秦琢垂眸,指尖轻轻抚过怀里的曳影剑,抱紧了剑鞘,似乎要将整把神剑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从羲皇的时期到大禹的年代,龙马一直陪伴着他,最后还为他而死,而他本人却自私地遗忘了一切,抛弃了一切。
  小鵹说的没错,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即使是长生久视的神灵与神兽,也会淹没在岁月的浪潮中。
  这些只是秦琢知道的,那他不知道的呢?为了保护山海界,为了对抗穹阙的侵蚀,已经牺牲了多少无名的英灵?
  天道煌煌,唯有死亡是绝对公平的。
  周负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将上半身往秦琢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秦琢将自己的思绪从哀悼中拔了出来,振作精神,继续推测道。
  “我没有向熟人们求助,但你们一定在寻找我的踪迹。我猜,其实并不是找我用了八百年,而是那时的人界比山海界安全得多,所以你们才没有立刻带我回来。”
  周负听得一愣一愣,他没想到他才讲了几句,阿琢却能从中推出那么多东西来。
  阿琢真的好厉害!周负心里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说到最后,秦琢又拐了个弯道:“不过,这些都只是我基于自己的性格做出的猜测罢了,而具体事实如何,只能等我恢复记忆后才能揭晓了。”
  “嗯嗯嗯!”不管秦琢说什么,周负只顾点头。
  秦琢瞥了他一眼,眸中满是无奈与纵容,他又摊了摊手:“所以,我回到山海界后依然没能解决失忆的问题,并将山海书拆开送了出去,能保存一片是一片……哦,我是不是还跟你说过,不要太早告诉我真相?”
  “对,你当时说,如果在未来见到了失忆的你,先不要告诉你。”周负忙不迭点头。
  “这不合理。”秦琢斩钉截铁道,“不管为了什么,我都应该尽快恢复才对,而不是故意这样拖拖拉拉的。”
  周负黯然道:“我不知道,你没有告诉过我。”
  秦琢道:“你知道的隐秘更多,你不妨替我猜一猜,当时的我在想什么?”
  闻言,周负的眉头皱成一团,他纠结地仰着脖子对着苍穹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一句“猜不出来”。
  见秦琢神色有些不愉,周负连忙找补:“阿琢当时已经料到了自己会完全失忆,因此才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来,阿琢这么聪明,一定会提前布置,既然如此,阿琢怎么知道拖延恢复不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呢?”
  “计划中的一环吗……”秦琢用食指一下一下轻点着剑鞘,合着心跳的节奏,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周负安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断他的思考。
  秦琢忽然又问道:“当年……你最后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
  “祖秦历487年,也就是1757年前。”周负立即回答,语速极快,仿佛这几个数字已经在他心里被默念了千百次。
  秦琢倒吸一口冷气,帝台上的寒风切向喉管,毫不留情地灌进他的胃里。
  “这么久?!”
  那岂不是说,晋朝建立后不久,他就彻底失去记忆了?!
  他茫然地揉着太阳穴,看了看周负,又看了看天空。
  “那这一千八百年的时间里,我在哪里,我又在做些什么?”秦琢的眼神直愣愣的,“诸神都不管管我吗?”
  这不是一年两年,这是整整一千七百五十七年啊!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段将近两千年的时光中,他这个本该冲锋在对抗穹阙一线的人完全缺席,全部的重任都压在了周负等人身上。
  秦琢望着远处漆黑的墨点,只觉如鲠在喉,难受得厉害,前所未有的苦涩从他的心底汩汩地流淌出来,逐渐淹没了他的脚踝、膝盖、腰身、胸膛……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这本该是他的责任,可他消失了多少年?他又错过了多少事?
  “周负……”秦琢的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从胸腔发出,沉闷而微弱。
  “我在。”周负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那样轻柔而坚定的回应声,仿佛是在亲吻他的耳郭。
  秦琢的手也在控制不住地轻颤着,他往旁边摸索了两下,宛如溺水之人,无论有没有救命的稻草,都试图去抓住一些什么。
  什么都好……
  他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深邃的穹阙,甚至忘记了眨眼,冷风刮过了他的眼睫,激起一阵阵痛苦的战栗。
  周负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将手放在了秦琢的身边。
  秦琢抓了两下,准确地握住了周负的手掌。
  他的五指越收越紧,似乎要从周负身上汲取那一丝聊胜于无的力量。
  周负不但任他牢牢攥着,还反握了回来,他的骨架虽然比秦琢大一点,但还不足以完全包裹住秦琢的手。
  他悄悄看了看秦琢的表情,见秦琢没有特别的反应,便大着胆子伸出另一只手,将秦琢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拢在了掌心里。
  秦琢回顾神来,瞥了周负一眼,没动,也没说话。
  周负心里不禁发虚,吊着一桶水般七上八下,他毫无底气地想。
  阿琢本来就心情不好,他这样做,会不会太冒犯了……
  于是他便讪讪笑了一下,想缩回手的时候,却发现秦琢握得更紧了,他茫然地抬头看向秦琢,又见秦琢竟把两只手都递了过来。
  “阿琢……”周负懵懂地望着他。
  秦琢垂下双眼,笑了起来,显得格外温柔:“我也在。”
  他能感觉到周负的瑟缩,或许是因为不习惯同旁人亲密接触,但他知道周负是希望能握住他的手的。
  秦琢需要周负,恰好周负也需要他。
  周负的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身体已经本能地将秦琢的双手妥帖地包裹在了手中,指与指相交,掌与掌相抵。
  柔软的,滚烫的。
  秦家少主秦思源曾多次调侃道,秦琢乃是蓬莱秦家最名贵的昆仑白壁。
  此言不虚,这既盛赞了秦琢容貌出色,又暗喻着他肤如白玉,因为长年执笔,指关节处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掌心干燥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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