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终,重建厨房柴火灶的荣光非汪洋莫属,毕竟在场唯一工科大佬,文可以手砌灶台刷墙改色,武可以手撕甲方领导。
  且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尤其在汪洋笑声如雷嘲笑三人时,衣妈妈不知何时幽幽站在他身后。
  鉴于大部分厨具无法再使用,衣妈妈衡量再三,便喊上汪洋一起下山采买水泥、油漆、木板,其余只是被烟熏黑的物件便让这三人洗干净。
  整理完被烧塌一半的厨房,衣晚宁手持铁铲,望着风中摇曳的腊梅树,转身问正在刷碗的谷雨,“谷雨,昨晚冰雹会不会影响你的试验田?”
  “没有影响,因为还没开始种呢。等我翻地晒田完,才可以放水插秧了。今年若是有好收成,我的毕业论文基本完成了。”
  听谷雨这样的叙述,衣晚宁想起去年这个时节的谷雨,被烈日晒得脖颈通红,身上的皮肤像蛇一样蜕了一层又一层,啜泣着拿打火机烧掉小腿上的一个个蚂蟥。
  今年好不容易养得白嫩些许,又要重复同样的工作。农学生哪里是一句辛苦可以概括。父亲当年亦是如此吧,甚至他们那个时代更艰苦。
  所以,作为家人的她们被他丢在城里,独自面对汪家的老老小小。
  那种在人群中的孤单,几乎没有人能帮忙。
  如今——“需要帮忙吗?”衣晚宁忍不住给谷雨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谷雨推开。
  只见,谷雨食指晃了晃,小声嘀咕,“千万别啊,前姐夫在呢,我哪敢让你干这种粗活累活。姐,你是不是很想看我死?”
  调侃的语气让衣晚宁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埋怨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就你一个人怎么翻地晒田啊?你们系的师兄呢,不来帮忙吗?去年还来呢。”
  这话谷雨可就不爱听了,小跑进屋拿出一堆证件,一本一本放在石桌上展示,“小看人嘞,我可是有农用拖拉机证、播种机驾照、联合收割机驾照的 super 谷雨。在去年的冬天,我已经被大大加强了。”说完,还不忘亮出不太明显的肱二头肌。
  “真不要帮忙?”
  不知为什么,谷雨总是拒绝他人帮助,独自去完成艰难的事。衣晚宁隐隐约约感觉无论什么事皆如此拼命的谷雨,像是一个欠债累累的人,负重前行努力还清一笔笔无形的债务。
  “既然姐都这样说了,我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那就每天帮我煮两大壶麦茶,中午还需要一顿外卖,必须有肉有菜啊。晚餐我回来吃,我很好养,不挑食。”
  收回以上的话,有的小朋友,还是适合自生自灭,“你倒是不客气。”
  谷雨挺起胸脯,叉腰说道,“我,谷雨,可是老汪的头号爱徒。你作为老汪的爱女,当然要全力支持老汪的伟大事业!”
  “老汪知道你私下叫他老汪吗?”衣晚宁忍俊不禁,眼珠子一转,悄声问:“我爸有没有说,他这个月几号回来。”
  这下子,立马激活谷雨的痛苦,她皱着眉回忆一会儿,附在衣晚宁耳畔,“那天你走后,汪教授气得摔书摔垫子,但是没舍得摔你送的杯子。高喊着一辈子不回村了。以我估计,就这几天,铁定偷摸着进村。”
  “有消息及时通报。”衣晚宁拍拍谷雨的肩膀,她争取在老汪回来前,送走黄庭轩。
  万万不能让这两人碰到。这比黄庭轩碰到那个人还要可怕!
  谷雨了然,比了一个 ok 的手势。
  烈日躲入云层,衣晚宁上楼时,发现黄庭轩独自坐在天井的长椅上,正背着自己的手风琴,在那比划半天。偶尔能拉出几个音,却是荒腔走板的音调。
  他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衣晚宁,眼中是一片星光,“晚宁,当年你在湖畔餐厅弹的曲子叫什么。”
  “安睡吧村庄rauf&faik 这对阿塞拜疆兄弟唱的《3acыпan cпokonho,ctpaha》安睡吧,村庄。也可以翻译为,安睡吧,祖国。?”她想起在皑皑冰雪之下,五大湖的树屋餐厅中,壁炉里噼里啪啦作响的橡木,还有那淡淡的皮革清香,以及他难得的敞开心房。
  “来一段。”
  黄庭轩起身卸下手风琴,递给衣晚宁,衣晚宁接过,发现琴键上的落灰不见了,风箱上的洞妥帖的补上了。
  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细心?还学了这门手艺?而那人不回答,静静靠着月门,等待着她的演奏。
  可是,衣晚宁再没当时的心境去弹奏那首曲子,轻声问,“想不想听白桦林。”
  黄庭轩拒绝了,“太忧伤了,换一首快乐的曲子吧……我们婚礼上,你弹的那首曲子就很不错。”
  “童话故事协奏曲?”
  “大概是吧。”
  婚礼上演奏的这首曲子,衣晚宁背谱就背了很久。
  那时,她不仅要面对繁复的审计资料,还要亲自核对婚礼每一个细节,焦虑得整夜失眠,仿佛被丢入绝望深井。
  至于眼前的这位大男孩,从头到尾没有帮过她,整场婚礼可以说是她一个人的独奏。
  “……”如今,他却告诉她,我记得那首曲子,那是一首快乐的曲子,他很高兴。
  衣晚宁试拉了两下,找准音阶后,便开始演奏。
  曲子来自捷克作曲家维克拉夫·特洛伊,这是他为木偶剧创作。
  昏睡的公主,恶龙与魔盒如同变戏法一般层出不穷的旋律。每一个音符的跳跃,令衣晚宁回忆起那场在山海间举行的盛大婚礼。
  可惜,丰富多彩、充满新奇幻想的旋律没有改变现实——不算豪华的婚礼上,局促的父亲,落落大方的母亲,奇怪的各路亲戚,热情似火的朋友们,还有他家那位缺席的高傲父亲。
  轻快又机械地演奏,一曲童话罢了,先开口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回来的堂哥。
  “走音那么厉害!你就不能好好修修你的耗子风箱吗?起开,我来。”
  第5章 二苏旧局(中)
  夜里下雨了,一下雨,山房郁了起来。
  青瓦、白墙、灰木柱子似乎一直延伸到黑暗,到不了尽头。这时,一只迷路的鸟儿被屋里灯光吸引,冒冒失失飞进陋居。
  待在厅堂的衣晚宁先发现了,赶忙唤上谷雨,两人一边吆喝,用鸡毛掸子,拍手,甚至脱下外套驱赶鸟儿。
  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鸟儿,叽喳乱飞。睡在梁上的野狐喵嗷一声,起身在房梁之间跳跃。鸟儿更加慌不择路,不断碰壁,挂了一身蜘蛛网,最终从花窗缝隙逃了出去。
  衣晚宁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儿,可怜的鸟儿就会成为野狐的零嘴。
  这么一折腾,让她忘记原本要与谷雨说的香客八卦。倒是原本码放在桌上的围棋杂志,因为两人的追赶跑跳,落了一地。
  一片狼藉之中,一张报纸的不起眼角落写着——16 岁少年淘汰 4 段棋手黄庭轩成功晋级。
  事情明朗起来,他为什么不去比赛,为什么独自来到深山,为什么不愿回去。
  若是以前黄庭轩,输棋便输棋,职业生涯那么多年又不是没输过。照样嘻嘻哈哈地与棋院的朋友一起复盘,打棋谱,踢球。
  十六岁啊,真是特殊的年纪。
  十六岁时的黄庭轩,像一把刚刚出刃的利剑,意气风发地去挑战棋坛上成名已久的前辈们,用一场场获胜去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他却被神似自己 16 岁时的人打败,成为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这种滋味怕是不好受。
  她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比自己小 4 岁的新人审计员,只看了报表一眼,就发现了她一周都没找到数据作假。那种挫败感,根本无法靠自己化解,甚至日日质疑自己的能力,不断内耗直到精疲力尽。
  当时她是怎么走错困局呢?好像是跟着母亲一起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断成功后,再度找回自信心。
  那么,不如让她为黄庭轩设定一个不失败的小目标。助力黄庭轩棋手早日回归他的世界,还她一片清静蔚蓝天空。
  衣晚宁不由地掰着手指,估摸自己可以教黄庭轩什么,结果发现这厮除了会下棋,没有一件事是擅长的,宛如一张白纸。
  当年,她之所以为黄庭轩买的日常衣服几乎是套头 t 恤、运动裤,就是因为这厮一定会把衣服穿反。若没人提醒,他可以一整天不发现。毫无知觉地穿着露出车脚线的衣服回家。
  t 恤有独特花样,容易辨认正反。至于运动裤穿反,问题不大。
  每次黄庭轩出去比赛,行李永远是她在整理。每一天穿什么,用什么,规划好,写好备忘纸条。除此之外,还得一遍又一遍嘱咐围棋队的领队,多帮忙照顾一下大龄儿童黄庭轩,尽管他带的队员大多如此,但她还是希望领队能偏心一些。
  领队不止一次发出叹息:放心,西装他还是会穿的。就是领带,你下次帮他打好,我给他套上。
  几日后,看到电视上的黄庭轩,她有些绝望,怎么有人能用系红领巾的方法系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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