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表哥 第60节
秦谏想,瑾知不是骗子,但她确实去意已决,他似乎就该放手成全她,然后各走各的路。
但显然,他没秀竹这么看得开,维持一个人的样子,正常入睡、早起,去东宫上值,看那些公文,与同僚说话,做这些似乎要费很大的劲,但也不能不做,一旦不做就会想起她,那样只会更难受。
秀竹想不出能说什么话,最后道:“程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所有人都觉得她最多月余会回来,而他留着那封放妻书隐忍至今,这一刻他无法忍受心中的苦楚,和秀竹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啊?”秀竹不知他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呢,我听说姐姐是洛阳人,只是回娘家看母亲,说从洛阳到京城几天就到了。”
秦谏没有说话,看着园中的竹子发呆。
曾经说好秋天到来就动土挖竹子,将这里改成花园,现在秋天到了,她却已经不在了。
他站起身,从屋檐下离开。
秀竹能看出他心情低落,但他说的话很多她都不懂,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他走到院中,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她:“你不想离开就先留下吧,我暂且没有精力来安排你,孩子的事,你自己决定,日后我会同我家人说清楚。”
说完他就走了,秀竹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十分迷茫,凭她那点脑子,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出路,真说打胎她也害怕,可不打生下来又怎么办呢?
她想不到答案,只能过一天是一天。
秦谏何尝不是过一天是一天。
过了好几日,他慢慢能沉下心忙公事了,加上皇上诞辰也让他不得分心,这倒让他好过了许多,于是开始醉心公务。
直到半个月后,二婶、父亲等等这些人开始问他瑾知什么时候回来,第一次被问时他有些出神,好半天才说不知道,大概她想多陪岳母几天,好不容易去一趟,就多待几天好了。
后来他也照着这个样子回。
但将近一个月后,这话已经说不过去了。
程瑾知并不是十年八年不曾回过娘家,她才嫁来几个月,一回娘家竟一个月不回来,并不正常。
继母那里一开始没有动静,后来就提起秀竹的事,说他的确是有错在先,瑾知因此心里有怨也是人之常情,让他最好去接一趟,给了面子,瑾知也许就回来了。
他推说公务繁忙,这让继母十分恼怒,他也不管不顾地走了。
这时他已经能推测到程瑾序的办法,大概就是拖,拖着不回,和程家、和继母这边说要秦家给个台阶,但瑾知已经和他说了那些话,他不会求上门,所以这事便能一直拖下去,拖到两家真的闹翻,也就能和离了。
如果她真是生气,他当然愿意去接她,求她回来也行,可她不是生气,她就是不想要他了,要求他成全。
再后来,听说程瑾序去江州上任了,瑾知竟也随他一起去了,对外说的是瑾知常常睡不安神,听闻江州有名医,就此去看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面子话,真正原因是与秦家闹了矛盾。
因为程家落了面子,程家便要秦家给些态度,秦家却不给这个态度,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程家便越发恼怒,所以让女儿去了江州。
连祖父也坐不住了,逼迫他亲自上门去为秀竹的事道歉,诚心接人回来。
秦谏不能应,也无法和祖父说实情,若是说了,事情的走向就不可控了。
秦谏猜测瑾知兄妹并没有和家中说他们是真想和离,如此程家才愿意拖着,若知道是真和离,程家必然不愿意,也会逼迫她回来,她则会在程瑾序的帮助下与家中抗争……而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没有成全她,却也不想强行逼她回来。
直到冬月来临,秦家受不了了,祖父屡次逼他去洛阳接人,父亲还让秦禹往洛阳跑了一趟,无功而返,他几乎快要认命了,就此同意和离,好歹成全了她。
然后他便收到一样东西。
某一日他下值回来,石青过来交给他两个小东西,和他道:“公子,陈管家他们今年给池塘清淤泥,捞出了这个,他们说大概是公子的,就拿过来了。”
“不是我的。”他说着已转身,石青连忙道:“怎么不是呢,上面写着公子的名字呢。”末了又道:“还有少夫人的。”
他回过头,发现那是两枚印章,石青已将印章底给他看,随后自行到桌边轻轻蘸了些墨,在纸上盖了个印,“公子你看,这不就是你的章吗?”
秦谏看过去,上面的确是“秦穆言”,用的篆体,竟似她的笔锋。
他立刻从石青手上拿过另一枚印章,去按了印泥盖下印戳,果然另一只是程瑾知。
两枚印章都是青玉质地,被刻成了竹节的模样,色泽碧绿,不是印石中的精品,但也精巧好看。
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你说是在哪里发现的?”他问。
“池塘底下啊。”石青说。
秦谏细看两枚印章,这不是自己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她的。
而且这上面的篆体分明就是她自己写的。她让人刻的两枚印章,这是一对,又是竹节的模样,很有可能就是打算送给他的,两人一人一只。
但为什么在池塘底,且他从来不知道?
若是掉在了池塘底,她可以让人去捞,也可以告诉他,而她没有告诉他,或许是……她不想送了,然后扔在了池塘里?
再细看,印章顶部有极小的“建安印章”几个字。
这定是刻印章的铺名,建安……那是曹操迎奉汉献帝移都许昌时的年号,所以这印章铺子就在许昌。
这是她因大雨逗留许昌时找铺子刻的,所以他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见过了,因为等她回来,见他态度冷淡,她就将印章扔了。
所以,她是爱过他的,是在意过他的,却再一次因他而绝望。
他踌躇良久,最后拿起印章,跑去绿影园,在她书桌中翻了一会儿,她写给陆九陵的信,还有她的手札都在。
他将那手札翻开,后面并没有太多新增内容,只有一句话:“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他又将手札翻到前面,再一次翻看,他发现一件事,其实她写手札最密集的,就是她刚嫁进秦家的时候,到后面就越来越少,并不是被他发现后,而是在那之前就断了。
那时候,正好是他们关系亲密的时候。
她写手札,是排解心中愁绪;她不写手札,当然是因心中没有愁绪。
可惜他得知明月君是陆九陵时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注意这些。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暴雨,他坐在她书桌旁,看着窗边,望着昏暗的天空,望着自云端落下的一道道天河水,突然之间明白了所有。
他终于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终于明白她为什么离开他。
第58章 不长脑子的小畜生
她说她在庄子上等了一整天,最后见到了前来投宿的陆九陵。
于她来说最痛苦的大概还不是被未婚夫轻慢,而是面对这种轻慢,她无能为力。
姑母,父亲,母亲,礼教,家训……层层大山压着她,不过十五岁的她,她惟有认命。
三年间那些书信大约是苦闷之下唯一的慰藉,三年之后,她斩断这慰藉,嫁入秦家。
她曾在新婚时与她姑母大吵后痛哭;曾在深夜不睡,给明月君写信;或许在秦家的每一天她都度日如年。他曾怨她总是沉默,从不主动找他,但对她来说,他们并不是恋人,他是她尊严被践踏后还不得不嫁的人。
更何况他因继母、因那些信冷落她,口不择言和她大吵,但哪怕如此,她也还曾试图和他夫妻恩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说他是她的天,他们之间要如何不由她说了算,因为她若可以作主,她就不会嫁给他,也不会给他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更不会在他无数次摔门离去后接受他回去……
至于秀竹的到来,不过是骆驼背上千斤重的一根稻草罢了,有没有它都影响不了什么。
她想要的是自己作主的机会,但只要她还是秦夫人,头上便是无数个天,她姑母,他,整个秦家和程家,她要为他们而活。
以往种种,远非他承诺、道歉、弥补就能抹平,他开始相信,当她离去那一刻,是准备拿生命来与这婚事抗争的。
要么死,要么摆脱他,摆脱秦夫人这个身份。
这时有丫鬟撑着伞过来,从窗外看到他,高兴道:“总算找到你了公子,老侯爷让你过去呢!”
说着走到屋檐下,在窗外和他道:“派人去书房那边喊的,我问了石青才知公子在这里,公子快去吧,回头让老侯爷久等。”
秦谏无言起身,走到屋外,丫鬟连忙将伞给他。
他拿着伞去往贤寿堂。
拜见祖父,祖父坐在堂下,冷面相对,他看祖父这神色就心知是为什么事。
果然,老侯爷开口道:“孙媳的事,你预备怎么办?”
他没开口,老侯爷道:“虽说因一个外室的事闹成这样,那边脾气是有些大,但到底不能让人看笑话,待雨过天晴你便往洛阳跑一趟,去将人接回来,这事再拖不得,到时你不去,我也会让人绑着你去。”
“祖父不怕我去了也出言不逊么?”他反问。
老侯爷惊了,反问:“你说什么?”
那一刻,面对堂上祖父严峻冷冽的眼神,长辈的威严笼罩在他头顶,不由叫人胆寒,他突然明白瑾知要面对的是什么……程家是等着秦家给个态度才愿意拖着,若他们知道她真要和离,绝不会再姑息下去,有程瑾序帮忙也没用。
而他……想成全她。
他看着祖父,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我不想接她回来,我想同她和离,求祖父成全。”
老侯爷几乎有些懵了,一下子将身体往前倾,问他:“你说什么?”
秦谏深吸一口气,跪下来,毅然决然道:“我要和程瑾知和离,娶云姑娘为妻。”
“我看你是疯了……疯……”老侯爷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站起身看看屋中,随后扭头看向旁边何伯,怒道:“给我去拿家法来,今天我打死这个不长脑子的小畜生!”
“老太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自个儿……”何伯一边劝着一边看向秦谏:“公子你说什么胡话呢,你
是什么身份,那姑娘是什么身份,要真那样,全京城人都得笑话你!”
老侯爷等不及,推开何伯,自己去屋中翻了根马鞭出来,到秦谏身后朝他背上猛地一抽:“和离,我叫你和离,我看你书都是白读了!我秦家没你这么倒反天罡的子孙!”说完又是一鞭子。
秦谏咬住牙,一声不吭。
老侯爷正在气头上,动手丝毫没客气,他有早年行军打仗的底子,哪怕老了力气也不弱,一鞭一鞭抽得啪啪作响,几鞭下去已是皮开肉绽,直到抽了十几鞭,秦谏背上满身鞭痕,血染红了衣衫他才慢慢停了下来,和他道:“你再说一遍,去不去接人!”
秦谏道:“她既这么大脾气,我为何要去接?当初送她回洛阳,她与她哥哥便是横眉冷对,我又不是他们家上门女婿,何必受他们这份闲气?”
“那你给人家气受的时候呢?说好的孙媳怀孕才能有庶子,你为何又管不住自己,先有了庶子?”老侯爷质问。
“是她自己迟迟不怀,怪得了谁?”秦谏反问。
老侯爷又被气到了,轮起手上的鞭子又抽了上十鞭:“冥顽不灵,不知所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他一边抽一边骂,何伯看不下去了,赶紧去拦他,抓住他鞭子道:“老太爷不能再打了,公子还要去上值呢,打成这样伤了筋骨怎么办?”
“伤了就伤了,这玩意儿留着也是丢人现眼!”
“公子心高气傲,当初一直将少夫人送到伊阳已是退一步了,可少夫人却冷面相对,去了洛阳又不回来,如今还跑去了江州,公子赌气也是正常的。”
老侯爷听进了何伯的话,怒气消了许多,何伯又朝秦谏道:“公子,这秦家与程家是两姓之好,这种话怎能乱说?公子先回去好好想想,回头知错了,来找老太爷认错。”说着就吩咐下边人:“还不快扶公子去休息,再去找个大夫来!”
下边人马上扶秦谏出去,老侯爷在一旁道:“我告诉你,和离的事想都不用想,除非我死了!至于说娶什么姓云的,再说一句,我便将她轰出去,怀孕算什么?我秦家不缺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