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她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经过,当时他冷眼旁观的眼神叫她印象颇深。
他待自己亲妹妹尚且如此,更别提待旁人,她惹不起躲得起。
自打结婚以后,付迎昌回文化公馆的次数开始增多,每次回来都会带着妻子。
法国人不过中秋节这类的节日,但付家会过,即便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三人看起来貌合神离,也会把阖家团圆的戏码演绎得淋漓尽致。
过节那天,叶禧陪着付迦宜去主院吃晚饭。
付迎昌被父亲喊到楼上书房说话,客厅只剩下周依宁和打扫房间的保洁。
她们进门时,周依宁热络地笑笑,同付迦宜聊起家常——无论他们兄妹如何相处,她这个新晋大嫂的确尽职尽责。
不到二十分钟,付迎昌先下来了,臂弯处挂一件薄风衣外套,面色很淡,看起来有些疲累。
周依宁站起身,很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温声关切两句。
叶禧那时没经历过情爱,但不是没有最基本的感知力——无论他们的开始是不是源于被逼无奈的父母之命,起码周依宁是爱这个丈夫的。
至于付迎昌爱或不爱,叶禧段位不高,看不太透。
初中升到高中那几年,叶禧见证了这段婚姻有盛到衰的走向,再反应过来时,付迎昌和妻子已经秘密分居。
至于关系破裂的真正原因,连付迦宜都不知情,更别提她一个外人。
那时候叶禧不过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关注点不在这上面,只在篮球场上哪个法国帅哥比较帅,以及学业和一日三餐。
不同于国内,这边普遍比较开放,身边好多同学从初中开始谈恋爱,高中已经和好几个男生上过床,甚至可以公然在班级聊不同床伴的尺寸和技术。
叶禧表面大大咧咧,偶尔和付迦宜讲一讲不正经的荤话,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
真正开始尝试去谈恋爱,是高三快毕业。
有次去巴黎市区的图书馆,叶禧对一个比她大几岁的韩国留学生一见钟情。
两人迅速开展了恋爱关系,像成人一样品尝各种禁果,不断试错,没等做到最后一步,她新鲜感很快过了,主动跟对方提起分手。
可能是因为没到爱的程度,她没怎么经历失恋带来的苦楚,快节奏地掰回原来的步调。
那是叶禧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长情,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时刻跟对方黏在一起,劲头一过瞬间清醒。
怀揣着这种求知欲,她依然憧憬爱情,上大学后跟同校不同届的卢卡斯确认了恋爱关系。
她的两段恋爱持续时间都不是特别久,也谈不上有多刻骨铭心,每次都是她主动向他们抛去橄榄枝,热忱由涨到消,最后狠狠浇上一盆冷水。
用卢卡斯吵架时气急败坏的话来形容,就是条死鱼,也比她有激情。
叶禧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不适合谈恋爱。
她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平淡又艰苦,每天要做的无非是拼了命学习和到处搞钱,以求改变现状。
爱情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调味剂,苦中作乐而已。
表面开朗乐观只是一层保护色,撕开血淋淋的内里,叶禧始终没有安全感,又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比起爱人其实更想爱自己。
究竟是怎么坚定不移地喜欢上付迎昌的,起初叶禧自己也想不通,甚至百思不得其解。
付迦宜被发配到马赛那几个月,叶禧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别院。
自从阿伊莎离世后,她把时间排得很满,除了上学就是不断兼职赚生活费,没一刻闲暇下来,回文化公馆的次数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得空回去一次,是在付迦宜从马赛回巴黎敬香的时候。
叶禧再次遇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付迎昌,正打算像往常一样绕路走,突然被他叫住名字。
因为太紧张,手一抖,不小心打翻了拎着的装香水的盒子。
即便在付家住了多年,两人的交集还是少得可怜,叶禧私心觉得付迎昌一向拿她当透明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她不慌乱才怪。
气氛一阵比一阵尴尬,叶禧始终没开口,垂首等他先说。
付迎昌像婚礼那晚一样,问她是不是很怕他。
他气场一如既往强大,叶禧生生顿了下,以为他早就忘了自己已经问过一次这问题,便昧着良心照旧否认,摇头说没有,话锋一转,礼貌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付迎昌叫住她的确有事,这事还跟付迦宜有直接关系。
这是叶禧对付迎昌有所改观的开始,因为感受到了一个兄长对待妹妹最含蓄的关心。
她忍不住试想,或许内敛到极致、冷情到不懂得表达才是他的本质。
之后的几次交集接连验证了她的想法。
付迦宜不在的日子里,叶禧一个人行事,遇到困难全靠自己解决,偏偏凑巧,付迎昌一次又一次现身,出面帮她处理各种疑难杂症。
譬如,联谊结束后,她和心仪男生压马路,遇到突发状况对方先一步跑路,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是付迎昌帮她解围,送她回学校;
她想搬出去住,回文化公馆取行李那天,因为整日连轴转,身体受不住发起高烧,晕倒在门口,他抱她去医院输液,亲自照顾她;
她在咖啡厅兼职,被咸猪手占了便宜,用热咖啡泼对方遭到报复,不得已向付迎昌寻求帮助,他似乎不觉被打扰,护着她的人身安全。
在叶禧意识不到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像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循环,他不断帮她,她不断给他添各式各样的麻烦。
人总是很容易向现实妥协,她一方面不想这样,一方面为了自保,又不得不试图依附于他。
也是后来叶禧才明白,她于付迎昌而言实际并不算一桩麻烦。
他的生活十年如一日,一潭死水一样,她的出现正好填补了他生活中一部分空白,帮她解决问题何尝不是一种另辟蹊径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处在他这位置,多数人客气以待,她一边惧怕一边招惹,矛盾的情绪影响下,反而更加真实。
小姑娘暗藏心机,却透明到一览无余,相处起来相对舒服些。
趁着假期,叶禧兼完职,去马赛找付迦宜玩了几天。
分别当日,听说付迎昌也来了马赛,她被司机带过去找他。
付迎昌来这边是为公事,时常忙得脚不着地,她被安排在分馆附近的星级酒店,每天定时定点陪他吃一日三餐,战战兢兢守在他身边。
付迎昌的话依旧不是很多,可相处久了,她也就不觉得彼此无话的时候有多难捱,甚至学会了主动找稀奇古怪的话题和他闲聊,即便十次有六七次他都不怎么搭腔。
有时她会忍不住吐槽,在他眼里,自己或许更像一个开胃的饭搭子。
可无论如何,叶禧心里再清楚不过,能无牵无挂地陪着他,其实是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
她知道自己暂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且心满意足。
有天她意外喝了带酒精的饮料,有点上头,不管不顾地跟他抱怨起,付迦宜因为他这些年过得究竟有多辛苦。
他没太多计较,叫人送上来一盒解酒药,照顾耍酒疯的她。
后半夜醒酒了,她肠子差点没悔青,等天亮敲开他房间的门,过去负荆请罪。
他对她的失礼止口不提,只问她,于付迦宜而言自己的态度是否真有问题。
坦白讲,她第一次在付迎昌眼里捕捉到很明显的情绪,沉静中带几分困惑,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之间更近了一步。
他性格寡漠,冷心冷肺,沾了些许刻板,通常平静得无波无澜。
只有她见过他为数不多的另一面。
叶禧终于意识到,早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喜欢上了这个比她大不止一轮的男人,且单方面越陷越深。
这几个月以来,他帮她助她,包容性强,如父如兄,亦师亦友。
抛开莫须有的宿命论,她觉得自己喜欢上他是必然。
可能是因为在马赛期间他给了她极特殊的对待,让叶禧积攒出一些底气。
回巴黎当晚,下车前,她抱着以后不会再见的决绝心理,铆足了勇气,跟他说明自己的好感。
司机早就被遣走,车厢里逼仄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漫长一段时间过去,谁都没讲话,叶禧低头抠着手指,始终不敢抬头看他,一颗心脏砰砰乱跳,自行做好了被冷眼相待的准备,盼着悬在头顶那把刀快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