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墙上挂钟指向零点,玄关传来细碎动静。
付迦宜一愣,没想到程知阙会连夜从勃艮第赶回来,她坐在沙发上没动,不打算前去迎接,等他换完鞋子走进来。
程知阙瞧见她,出声打破寂静:“这么晚了,还没睡?”
付迦宜轻“嗯”一声。
程知阙问:“在做什么?”
付迦宜觉得胸口发闷,吐出一口气,回答:“我大哥让我在七大附近选套房子,等开学以后搬进去住。”
她主动提起付迎昌,有意观察他的反应。
她师承于他,行为处事自是有几分他的影子,程知阙并非全然听不出试探,顿了下,无端问道:“要喝点酒吗?”
付迦宜手指动了动,虚攥了下空气,点头说好。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提,给彼此留出缓冲余地。
今晚大概是限期内的最后一次通牒。
她知道了他的伪装和利用,程知阙也清楚她已经知道了。
他们其实都明白。
付迦宜扶着吧台边沿,坐到高脚椅上,看向站在内围的程知阙,勉强找出一个不深不浅的话题:“在勃艮第的事忙完了吗?”
程知阙拔掉木塞,给她倒了杯酒,“差不多。去了趟以前住的地方,把我母亲的遗物带出来了,等日后找时间寄回国内,给我外公他们留个念想。”
付迦宜视线略微发直,隔几秒才敷衍地应出一声,难免觉得怅然。
从前对他百般好奇,如今这些事亲口从他嘴里讲出,事无巨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晓,可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空气凝结了安静,开始长达几分钟的沉默。
付迦宜拿起高脚杯,喝了两口酒,看似不经意地问:“等回到巴黎,你打算做什么?”
程知阙说:“看你。”
“……什么。”
“看你想做什么,到时陪你。”
付迦宜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接话,只静静坐着,手里捏着见底的酒杯,索然地笑笑,形单影只,看上去有些落寞。
程知阙心头一紧,目光锁住她,坦白和挽回的话在嘴边,即将脱口:“迦迦,我有话想对你说。”
这几日的戒断期一过,此时此刻,付迦宜冷静地看着他,酒劲上头,有轻微的晕眩感,思路却异常清晰,“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程知阙,我们分开吧。”她抢先开口。
第39章
无声对视数十秒, 程知阙喑哑出声:“想好了吗?”
付迦宜没闪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是, 已经想好了。”
她握住酒杯, 感受杯壁冰凉的触感,低下头, 拿指腹蹭掉上面薄薄一层水雾,反复几次,终于听见他开口:“我尊重你的决定。”
预料之中的回应。
一直以来, 除了在床上, 程知阙没驳过她的任何意愿,这次似乎也一样,或许他有意挽留, 但不是不清楚她的底线在哪, 多说自是无益。
付迦宜原是这样想,听见他又说:“可是迦迦,抛开过往那些事, 如果你还愿意,我们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
说这些话时,他嗓音比刚刚还要沉哑,看似平静的语调里,掺杂了几分试探性的商量。
原来像程知阙这种人, 也会有拿捏不准人心的失意时刻。
付迦宜胸口闷得难受, 浓重酒味在口腔里翻涌,直发苦。
最近一段时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她完全不愿回想,即便眼下依旧很痛苦, 却不会再动摇。他们早晚要走到这步。
她仰头看着他,声音轻得仿佛一击即碎:“……退一步讲,就算我愿意,你觉得真能抛得开吗?你在我这,除了名字和那些能对外公开的往事,又有什么是真的。”
“我喜欢你这点,比其他所有都真。”
付迦宜扯了扯唇,“喜欢到要去动我的家人,是吗?”
程知阙喉结上下滚动,“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进一步。”
“你是我老师……明明比我还要明白破镜难重圆这个道理,已经有了苗头,我想不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到此为止。”
他们之间没明确约定过开始,却即将郑重宣告结束,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无始有终。
两个人没撕破脸,言辞并不激进,甚至温和得像闲聊,能给彼此留几分体面,已经是接近完美的一场交涉。
过往程知阙常教她各种场合的谈判技巧,可到头来,最简单直白的话,往往最能直击要害。
他教会她的那些,最终还是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逢山开路、遇水叠桥的本事终究无法用在感情方面。
长久的沉默过后,程知阙承下老师这角色,默认退到原来的位置。
她太纯粹,既会为爱奋不顾身,也会在有限的包容里吃力地摘清自己。
她爱他,但也不会只顾着爱他。
从决定回应她好感的那刻起,他早该想到这天的。
付迦宜垂了垂眼,摘掉挂在颈间的吊坠,把它放到吧台上,低声说:“既然我们已经没了那层关系,这么重要的东西不适合我保管,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程知阙盯她净白的手背,“……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随你处置吧。”
付迦宜没再坚持,“我知道了。”
空气变得越发稀薄,再多待一秒她恐怕会窒息。
付迦宜只想赶紧离开,视线落在地面,正要从高脚椅上跳下去,听到他哑声叫她名字。
她动作一顿,没去看他,僵着身体等他把话讲完。
程知阙说:“……抱歉。”
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眼泪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付迦宜原本不想哭,垒起的城防因这两个字顷刻坍塌,功亏一篑。
她侧对着他,纤瘦肩头微微耸动,无声抽噎。
程知阙看在眼里,并不是滋味,抬手想抚她肩膀,手臂悬在半空几秒,最终还是放下了。
始作俑者连安慰的资格都不复存在。
漫长时间过去,付迦宜调整好情绪,对他说:“……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想听你道歉。站在你的立场,善恶有报,为家人拼尽全力讨公道本没有错。我们之间,是我主动想要发展另一种关系,愿赌服输,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认。”
“一直以来你都对我很好,我没理由恨你,也尽量让自己不去怨你,因为不值得。程知阙……我们就这样吧。”
他给了她一段足够深刻的初恋,过往那些相处片段印进骨髓里,混着血肉一起疼,想连根拔除需要太久太久。
但她仍不后悔爱过眼前这个男人。
执着是苦,一念即生。
经历一场荒唐,淋漓过后满目疮痍,也该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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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学还有不到一周时间,院子里白桦树叶变成另一种颜色,和刚来时赏过的一线嫩绿对比鲜明。
付迦宜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已经步入秋季。
回巴黎前两天,付迦宜去海岛探望付文声,一行三人,程知阙也在列。
两人并排坐在车厢后座,距离不远不近,中间隔一道棕色真皮扶手,她稍微动一下身体,换个坐姿,指尖不小心蹭到他外套衣料,眼皮止不住地跳,不动声色坐远了些。
程知阙原本在假寐,像是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缓缓睁眼,朝她那边扫去一眼,下一秒收回目光,面向窗外。
那晚谈分开之后,不过过去短短两三天时间,他们已然生份至此,处处是隔阂。
明明不久前,他还在她身体里热烈存在过,修长手指抚过她最私密的地方,带着凉意的唇吻遍她全身,既动情又沉沦。
付迦宜抬了抬眼,问老方前面是什么地方,方不方便停车,她想出去透口气。
从前觉得程知阙能时刻陪在她身边是幸运,眼下只会觉得徒增负担,越难忘越难捱。
抵达海岛时,比预计时间晚了半小时左右。
车子停在悬崖边上,候在岸边多时的师傅带他们乘游艇过岛。
付迦宜视线越过层层暗礁,往远眺,自然而然地想起上次。
那会她刚考完试,程知阙陪她到这边来,在泳池旁边,他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主动聊起家事。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受,一种趋近于触动的亢奋,觉得自己终于走进了他的内心。
痴人说梦,诞谩不经,太傻,太较真。
上次过来探望,付文声尚在病中,如今脸色红润不少,有十足的精气神同孙女闲聊,关切地问起她的生活和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