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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负责人正色说:“是这样的,我去翻了下最近两三个月分馆的往来人员登记名单,没在上面发现您说的那位姓程的先生,不过……以他名字挂名的职工账号的确无痕登录过很多次分馆的数据库,技术部门这两天才查到,属实耗费了不少力气。另外,还有一件事……”
  付迦宜捏紧手机,尽量维持冷静,“你说。”
  负责人继续往下说:“会馆当年给一批铁道下岗工人分发过定期补贴,后来因为您父亲临时改了决策,底下人理解不到位,执行有误,导致出现了一点纰漏。”
  付迦宜倏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和程知阙去渔港的时候,路过自动化铁道口,他偶然间提过跟这个有关的事。
  是她当时没注意到。
  她听见自己问:“那一批铁道下岗工人里,有跟他有关联的人,是吗?”
  负责人说:“是的,他们是母子关系。”
  付迦宜嗓音发涩:“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原以为早做心理准备就不会有太大波澜,可事实并非如此,听到这些话,她依然会觉得呼吸困难,就快喘不过气。
  跟负责人聊完,程知阙恰巧从浴室出来,换她去洗。
  付迦宜在里面待了快一个小时,裹睡袍出来时,看到他在阳台打电话。
  夜里有风,他背对着她,表情隐匿在朣朦夜色里,指间夹烟,橙色光点异常刺眼。
  过往很多次他都像现在这样,避开她打电话。
  她早该察觉到端倪的。
  付迦宜定定看了很长时间,迈开步伐,一鼓作气拉开阳台的推拉门,走出去。
  程知阙听见动静,侧身瞧她。
  不等他开口,付迦宜踮起脚尖,攀附住他肩膀,一点点靠近,嘴角凝了微笑,眼里却泛冷。
  她轻声问他:“一直以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第38章
  天蒙蒙亮, 程知阙将付迦宜送回住处。
  在她下车前,他叫住她,想说些什么, 却欲言又止。
  付迦宜捏把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偏头看过去,对他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不带停留地迈下车。
  程知阙看着她渐行渐远,等她走进院子才启动引擎,驱车前往勃艮第, 上高速前, 到酒馆去接庄宁。
  两人晌午抵达第戎。
  庄宁饿得前胸贴后背,随便找家餐馆垫肚子,等食物上桌后, 狼吞虎咽吃了几口, 抬头看程知阙,“阙哥,你怎么不吃啊?”
  程知阙难得走一次神, 淡淡道:“没胃口。你吃吧。”
  城市最边缘建两排平房,穷乡僻壤,缺砖少瓦。
  出国前,程闻书把从丈夫那得来的大部分财产留给父母,让他们安度晚年, 自己带儿子到这定居, 用余钱购置了一套房子。
  程闻书原本也不是大门大户出身,一下子由奢入俭, 谈不上适不适应,怎样都能活, 但她不想苦了儿子,尽量给他提供好一点的物质条件,把赚来的钱基本都花在了他身上。
  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程知阙对程闻书的感情一直很复杂,转眼终归尘土,再次回到这里,心境不如想象中波动,反而更平静了。
  程知阙用一下午的时间把屋子里所有旧物封箱,扯过白布,盖在褪漆的老式家具上。
  做完这些,他倚在窗边抽烟,目光偏淡,一言不发。
  庄宁从外面进来,指了指盘梯方向,“阙哥,挂在那上面的灯笼用摘了吗?”
  程知阙掀起眼皮,往外扫一眼,“摘了吧,一起放箱里。”
  复古中式灯笼,悬在法式建筑的石屋两端,显得格格不入。
  程闻书和丈夫没离婚前,专门请了书法家协会的老师傅教儿子习字。大院里其他孩子在玩,程知阙被要求在书房心无旁骛地练字,一坐就是整天。
  刚出国那年除夕,他童言无忌,跟程闻书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国家,因为没有过年的节日氛围。程闻书不知从哪弄来一块暗红色绣面,做了两个灯笼,哄他写下祝福语,再亲手把灯笼挂上去。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异国他乡处处碰壁,被磨光每一寸棱角。
  这些年,除了偶尔酒后吐真言,程闻书没对他说过重话,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得知程闻书因为被恶意诱导而签了那份协议,不得已把钱全部投进扶舟会馆的基金池里,为此耽误了病情,程知阙当时第一反应是睚眦必报。
  逍遥法外那些人,间接害死一条人命,致使别人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后来,他决定亲自来下这盘向死而生的棋局,剑走偏锋,才有了今天这种险中求胜的局面。
  事关程闻书,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放弃什么。
  窗外,庄宁爬上盘梯,小心将灯笼摘下,顺便用手掸了掸表面灰尘。
  程知阙静静瞧着,捻灭手里的烟头,面无表情关上窗户。
  傍晚,程知阙忙完这头的事,在花店买了束白铃兰,到墓园探望程闻书。
  第19号小径的过道移植了铃兰花,如今还在花期,浆果球形,匍匐生长。
  守园人恰巧路过,得知他是无名碑墓地的家属,主动聊起三月份的事——有位姓付的小姐来吊唁,给墓园捐了款,还特意托负责人在这块碑前种一排铃兰花,说是墓主人应该会喜欢。
  她太善良,能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费心做这事,实在难得。
  守园人走后,程知阙一个人待了会,片刻,打开从马赛带来的证据收纳箱,自里面拿出一整摞a4纸,按动打火机,在空气中分批点燃。
  将近半米高的文件,白纸黑字,有些是独一份的合同复印件,当初拿到它耗费了不少精力。
  地面簇起一团火光,点亮嵌在碑面的程闻书的旧照片,程知阙看了一眼,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继续往里填燃烧物。
  余热喷在皮肤上,有轻微的灼烧感。
  程知阙就着火堆烧起最后一张白纸,将烟衔在嘴里,用纸点燃。
  烟雾向上飘散,在夜色中分不清去向。
  沉默到最后,程知阙开口,深思熟虑后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如果还有机会,我带她来见您。”
  一支烟燃尽,地上的东西烧得差不多了,变成一摊黑色灰烬。
  程知阙从没想过,他一个向来不信感情的人,有朝一日也会想要情深义重。
  -
  回到住处,付迦宜和两个保姆大致整理了一遍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物品,把已经用不到的塞进行李箱,放储物间,等回巴黎那天直接带走。
  一整天下来,她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跟程知阙有关的事,倒也不觉得有多难捱。
  昨晚,她面对面问完那个问题,和程知阙无声对视,屏住一口气,等他回答。
  他当时的目光很奇怪,像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类似于讶然的眼神,又掺杂了两相矛盾的意料之中。
  她有一瞬间恍惚,突然不确定自己看没看错。
  从认识程知阙到现在,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紧绷。
  程知阙挂断电话,注视她许久,将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回来:“迦迦,你指哪方面?”
  明知不应该,付迦宜还是生出一种极度失望的情绪。
  她渐渐敛了笑意,疏离地后退半步,“没指哪方面,你就当我随便说说好了。”
  当晚,两人默契地没进一步往下聊,背对背躺着,同床异梦,中间隔一条翻不过去的鸿沟。
  他在她身边,营造出触手可及的假象。
  付迦宜回过神,听见保姆问,健身室和书房要不要顺带整理一下。
  她顿了顿,说:“我来吧,里面有很多程老师的私人物品,需要单独分出来。”
  付迦宜先去了趟书房,坐在书桌前,对着立在书架上的高中课本和习题册发呆。
  得承认程知阙是个好老师,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完美得挑不出一点瑕疵。
  早该想到的,越完美越像陷阱,也许从墓园初遇那次,她就已经成了待宰的猎物,落进他精心布控的编织网里。
  他递来的那把伞不是救命稻草,是诱饵。
  整理到一半,朱阿姨在外敲门,喊她下楼吃晚饭。
  付迦宜没什么胃口,原本不想吃,又觉得为男人伤春悲秋不值得,强打起精神吃了小半碗饭。
  饭后,付迎昌秘书发来一条邮件,详细列举了七大附近几套高端公寓的户型图,礼貌询问她喜欢哪套的格局。
  这些天,付迦宜脑子一直很乱,心思俨然不在这上面,出于最基本的素养,到底没叫对方多等,捧着笔记本到客厅,集中注意力一一对比,最终选了套看起来还算合眼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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