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发现自己像处在一个被精心包装好的半真半假的世界里,周围所有人都在帮他打掩护。
她看到的不一定是完整的程知阙,知道的或许也只是他想让她知道的一部分。
从浴室出来,程知阙抱她到床上,拿起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
他扯过一把椅子,坐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抚摸她额前碎发,“什么都别想,先好好休息。”
付迦宜侧躺着看过去。他已经穿戴整齐,衬衫没有一丝褶皱,除了身上多出的那股沐浴露的薄荷清香,整个人和进门前相比大差不差。
她突然好奇,他那颗心脏是否和他这个人一样,能及时清理干净,不带分毫留恋,直接抽身。
付迦宜扯唇笑一笑,佯装平静地说:“你不陪我一起吗?”
程知阙缓声说:“我在你这待太久,会惹人怀疑。”
“你之前从不在意这些。”
“因为你在意,我自然也会跟着在意。”
能听出这是好听的话,付迦宜不愿细究,蒙上被子,闭眼装睡,试图把自己和外面隔绝起来。
腰侧多出一只手,隔着质地柔软的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耐心哄睡。
一段时间过去,她终于睡着,迷迷糊糊做了几个过于真切的梦,再醒来时天色彻底暗下来,周围寂静得可怕,秒针转动声被无限放大。
付迦宜出了一身汗,心有余悸,想也没想,下床去找程知阙。
他不在自己房间,也不在书房和健身室,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哪,过往对他的了解不足以让她分析出他的行为动机。
到底还是意难平。
无助情绪浮上来,付迦宜觉得心慌,蹲在楼梯口,双臂抱膝,将脸颊埋进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身形一僵,缓缓抬头,借着走廊的顶灯对上程知阙的眼睛。
他手里端一个食物托盘,碗碟中摆几道她平时爱吃的小菜,正冒着热气。
付迦宜扶着膝盖站起来,一步步挪过去,踮脚抱住他。
程知阙一顿,空闲那只手回抱她,“怎么光脚出来了?”
付迦宜自顾自轻喃:“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不打一声招呼直接离开了,我怎样都找不到你。”
程知阙喉结上下滚动,片刻才应声:“迦迦,那不过是个梦。”
付迦宜不听,抱他抱得更紧,依赖和不安显而易见。
在走廊逗留一会,等回到房间,程知阙问:“饿不饿?”
付迦宜摇头,“你刚刚下楼做吃的去了?”
程知阙轻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去哪了?”
付迦宜又摇头,“我不知道。”
“下次我去哪,一定提前跟你说明,事无巨细,好不好?”
付迦宜没说好或不好,也不急动筷,跟他静静坐着,“程知阙。”
“嗯。”
“其实我还做了别的梦,有很多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
付迦宜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比如……很多年以后,我们在海岛上定居,开了间旅馆,再养两只猫和一只狗,偶尔有各自的朋友过来做客,我们一起招待,等把他们送走,你拉着我的手在海边散步,直到傍晚才回去。”
从昨晚到现在,她做的全部都是噩梦,这些并不在梦里,不过是刚开始和程知阙在一起时,她曾憧憬过的将来。
她知道这些场景不会再有机会实现。
那时候多天真,以为爱一个人就是生命的全部,为自己画地为牢,坐井观天,等血淋淋的教训一次次砸在身上,才不得不认清现实。
程知阙注视她许久,眼里有读不懂的深沉,付迦宜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出她的试探。
付迦宜以为,他起码会说些场面话来敷衍她,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回应。
程知阙起身,“你先吃着,我出去抽支烟。”
从她房间离开,程知阙来到楼上阳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按动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两口。
起一阵风,烟灰从光点剥落,掉到手背上,有轻微的刺痛感。
他没理会,接连抽完两支。
等缓解了飘忽不定的情绪,瞥一眼昏茫夜色,回去找她。
他没离开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半小时左右,她房间已经关了灯,整片漆黑。
程知阙走到床边,借月光看那道裹着被子的突起身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程知阙盯着她看了片刻,从裤袋里摸出那枚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五珠铜钱吊坠,放到她枕边。
临走前,摸了摸她的脸颊,像在安抚。
房门“咔哒”一声,被轻轻阖上。
黑暗中,付迦宜缓缓睁开眼,摸黑拿起吊坠,指腹触到冰凉粗粝的质地。
这一瞬间,她眼眶没由来地发红。
-
第二天清早,程知阙要去庄宁那一趟,出发前给她留了张字条,告诉她自己的去向,以及会尽快回来。
程知阙赶到的时候,涂安娜刚走,去医院值班。
徐淼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间,到院子里拉抻身体,看上去心情不错。
见程知阙进门,徐淼笑说:“等我走那天,真得给庄宁交一笔房租,整天在他这蹭吃蹭住,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程知阙没心思同他闲扯,径自拐进隔壁那间空房。
木桌上摞满了a4纸,靠墙立两个白板,上面贴了照片,用碳素笔完整罗列出时间线和证据链。
徐淼跟着走进来,倚桌沿看他,感慨出声:“你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找证据,好不容易才将事情前后串联起来,如果换作我,肯定没你有毅力。”
程知阙扫一眼桌上杂七杂八的复印件,淡淡道:“结果查来查去,发现那条大鱼另有其人,也是够稀奇。”
“确实稀奇。我左右都没想到,那个叫王楚的居然不是付迎昌的人。”徐淼说,“付迎昌对当年的事并不完全知情,我瞧着他最近的动作,倒像是也在背地里查他老子,找跟这件事有关的内幕。”
他们之前一直认为,付迎昌在扶舟会馆搞这么大的裁员动作,是想挤走当年那些知情的老人,顺便撇清自己。
事实证明,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用这招引蛇出洞,排查内鬼。
付晟华当年亲自给会馆下达了一份内部通知,原是好心改政策,结果被底下人会错意,这才有了后来华人补贴被恶意回收这事。
事态发展到一半,已经无法挽回,索性将错就错,王楚便是当时献计的执行人。
这些年,王楚一直跟在付迎昌身边,既是辅佐也是监督,一旦有什么动向,立马汇报给付晟华。
会馆这边裁员才刚开始,王楚便被调了回去,付晟华看似在保他,实际也算在保自己——单从证据链来看,付晟华涉及不到罪处,但从另一层面来讲,人活一世图名,他不能亲手毁掉自己在儿女面前的清明,采取些针对性的措施再正常不过。
徐淼掀开笔记本前盖,打开邮箱,将屏幕转到程知阙面前,“话说,王楚单独约见付迎昌的这篇报道还发不发了?等你两三天了,也没见你回个信。”
程知阙说:“先不发了。”
徐淼讶然地说:“你确定?不是你说要靠舆论引导局势,让他们父子互相猜忌吗?照现在这种情势,付迎昌为了保全自己,不见得不会大义灭亲,我们只要把缺失的证据补全,通过什么方式匿名转交给他,然后坐享其成不就好了?”
收网在即,王楚落网是必然,至于付晟华,既然涉及不到法律,不如直接用其他途径毁其名。
所有计划都在按步骤进行,徐淼想不通程知阙为什么突然改了决定。
程知阙没搭腔,抬了抬眼,看向页面同时登陆的那几个邮箱账号,话锋一转:“你们公司官方邮箱的前缀还没改?”
“噢,你说那个啊。”徐淼说,“是我不让改的,给你留点存在感——你也知道克鲁斯有多小心眼,你这一走,不仅把你当初在公司的对外邮箱回收了,还叫底下人连夜把官网上面你的个人介绍删了,只留了个空位。”
“无所谓。走都走了,随便他折腾。”程知阙自是不在意。
徐淼突然提起:“对了,还有件事得知会你一声。”
“什么事?”
“成乐言下周回七大了,我劝你尽快抽身,多留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再说吧。”
徐淼一怔,“兄弟,你千万别告诉我,你现在不舍得离开了。”
程知阙没否认,“我只是想多陪她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