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路舟车劳顿,付迦宜刚进家门, 听到楼上的动静, 知道叶禧回来收拾行李,越过客厅上去找她。
二楼是保姆房, 叶禧的卧室在走廊尽头,房门敞开着,里里外外摆满了衣服和日用品, 乱中有序, 各归各类。
付迦宜一时无从下脚,只得站在外面,倚墙看着她, “现在就要搬吗?这么急?”
叶禧从忙碌中抬头, 笑了下,“急倒是不急,先提前整理好, 走的时候也不至于丢三落四。我打算趁这段时间在学校附近找找房子,有合适的直接租下来,等安顿好了再搬走。”
付迦宜问:“不住学生宿舍了吗?”
叶禧说:“学校那边的宿舍要么是单人间,要么是双人间,费用太高了, 抛开房补还要每个月80欧, 不如出来住划算。”
付迦宜没再说什么,踮脚绕过去, 陪她一起收拾。
叶禧拉开行李箱拉链,掀开上盖, 突然想起什么,动作猛地一顿,“差点忘了一件事。”
她从地毯上起来,凑到付迦宜面前,又说,“我前两天在咖啡店兼职,新认识一个男生,第七大学的,他约我今晚四人联谊。小宜,你能陪我参加吗?”
付迦宜无奈笑说:“是谁说再也不谈恋爱了的?”
叶禧耸肩:“可是他真的很帅诶,金发碧眼,个子又高,满足了我对欧洲脸孔所有的幻想。”
这种扛暧昧大旗组团交友的活动,付迦宜高中时陪叶禧参加过一次,全程听对方尬聊,无聊得很。架不住叶禧的软磨硬泡,她只答应帮忙走个过场,绝不包售后。
叶禧连连称好,从衣服堆里挑出两三件,站在镜子面前比划,想着晚上穿哪件合适。
社交活动在付晟华的管辖范围内,除了老方,其余司机都不是自己人,付迦宜没用家里的车,晚上随叶禧偷溜出门,乘13号线地铁过去。
雨后持续高温,车厢内人挤人,叶禧担心她身体受不住,特意带了便携式风扇和冰凉贴。
约的那两个男生比她们先到一步,在快餐店点好吃食,还贴心点了两杯冷饮特调。
落座后,付迦宜几乎没怎么发言,左手托腮,用吸管将杯中的色素分层搅乱,听叶禧和对面谈笑风生。
叶禧随口提起,问对面学的什么专业。
付迦宜正百无聊赖,听到“化学”这个单词,打起一点精神。
坐斜对角的棕发男生发现她的细微变化,主动插话进来,笑问付迦宜:“你对我们学校了解吗?”
付迦宜摇摇头,“不太了解,我没去过七大,不过认识你们生物化学学院的一个人。”
“那人贵姓?”男生说,“我们学院人不多,没准我认识呢。”
“姓程,是个中国人。”
男生在脑子里快速检索几秒,恍然:“你说的是成师兄吧?他是维奇教授的得意门生。”
付迦宜笑一笑,“那应该就是他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成师兄最近没在实验室出现过,好像被教授派去别的学校做交换研究了。”
付迦宜捏吸管的力道收了收,将对方的话在心里过一遍。
以为这是程知阙给自己找的相对合理的不在校借口,她没想太多,也没声张,三言两语结束了交谈。
门店挤满了人,空气清新剂覆盖了油炸本身的味道,很难不影响食欲。
知道付迦宜吃不惯垃圾食品,叶禧正要去前台点份果蔬沙拉,被她拦住:“不用点了,我不是不爱吃这些,只是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是一方面。
她突然发现,越是人声鼎沸的环境,越容易想起程知阙。
牵一发动全身,这其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暮色正合,付迦宜偏头看一眼霓虹夜景,决定暂时不挣扎了,顺意而为,在喧嚣声中给程知阙发了条短信,一边捏着手机毛绒挂件,一边问他巴黎有没有味道好点的中餐厅。
几分钟后,跟叶禧说了声,付迦宜拿起拎包,提前离场,打车直奔目的地,在一家米其林中餐厅门前跟程知阙汇合。
路上走得急,付迦宜微喘着粗气,等平复些问:“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我也刚到。”程知阙说,“怎么不叫我去接你?”
付迦宜生硬地信口胡诌:“我刚刚在挺远的地方,你从文华公馆到那边要绕很长一段路。”……总不能让他瞧见她在陪人联谊。
穿白衬衫打黑领结的侍者将他们领进包厢,室内典型的中式古典风,雕花屏窗,红木圆柱,方桌搭刺绣暗纹的太师椅。
程知阙将菜单推到她面前,问她想吃什么。
点完餐,付迦宜问:“你以前经常来这吗?”
“嗯。”
“那这家餐厅的味道肯定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做的好吃。”
程知阙弯唇浅笑,“这家主厨来自香港,有很多招牌菜,我不过是业余选手。”
“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的。”
一壶阳羡雪芽被端上来,程知阙拿起白瓷茶杯,给她倒一壶热茶。
付迦宜喝一小口,舌尖微微发涩,很快品到一股甘甜,“其实我们家在巴黎有几间茶楼,专门做中餐,我觉得不太合口味,平常很少去吃。我爸爸和我大哥倒是经常光顾。”
程知阙淡淡道:“很少听你提起你大哥。”
付迦宜平静地说:“报纸上说他是个博爱的企业家——还有我大嫂,虽然跟他离婚了,对他也没什么负面评价。可能他真是个好人,只不过对我来说不是。”
程知阙面色如常,眼底的寡淡叫人看不穿,“好人这种设定太绝对,很容易崩盘。”
付迦宜一怔,端着茶杯的手悬在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话蕴含几分微妙的讽刺。
来不及细品,看到热菜一道道上桌,她那点食欲不振立马得到了有效缓解,夹起一块脆皮腩仔肉,送进嘴里缓慢咀嚼,很快又喝掉小半碗云吞汤。
中途,付迦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听到手机震动两声,她湿着手,暂时没法看,托程知阙帮忙看一眼。
以为是家里保姆通风报信的短信,没想到是叶禧发来的。
程知阙似笑非笑,将短信内容慢条斯理转述给她:“今晚的联谊对象要你的手机号码,你朋友问要不要给。”
这一瞬间,付迦宜真的很想在心里吐槽叶禧的不专业。
去之前她明确讲过不包售后的。
再结合刚刚那段不想让他去接的插曲,付迦宜更觉别扭,正想解释点什么,听见他说:“交朋友不是件坏事,有对比才有更好的选择。”
听完这句话,按理来说本该松一口气的,但此时此刻,她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那盏白瓷杯,茶水溅到皮肤上,不算烫,可水珠被蒸发的那十几秒里,只会觉得不断发凉。
付迦宜轻声问:“就不担心我骑驴找马吗?”
程知阙扫来一眼,语气带笑:“怎么好端端的把人比喻成动物?”
付迦宜没应声,不轻不重地攥住茶壶把手,给自己续杯。
后半程没怎么动筷,几乎都在喝茶。
回去路上,付迦宜有意避开和他的交流,打开ipod,随机放一首英文歌,额头抵着车窗,明显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距离文化公馆还有一段路,程知阙靠边停了车,落下车窗让风灌进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背风点燃。
付迦宜不知道他为什么中途停下,忍住好奇,没主动发问。
夜深露重,街头没什么人,偶尔冒出两三个流浪汉和醉鬼,两类人在垃圾桶旁互相掐架,用法语骂得很脏,很快引来了警察。
闹剧轰鸣的情况下,程知阙稍微侧过身,没拿烟的那只手缠住贴在她左耳的那条耳机线,轻轻扯下,塞进自己耳朵里,“在听什么?”
距离无限拉近,付迦宜呼吸不由自主地凝滞一下。
程知阙看着她,不疾不徐评价:“这首歌还不错。”
付迦宜顺他的话往下说,像是一语双关:“我以为我们有代沟,你不一定喜欢听这种。”
程知阙笑了,“意思是,在说我年纪大?”
“我只是想说,你的淡然和豁达不是我这个年龄段能看透的。”
明明不久前还在口口声声说,以后有很多机会能让她看清。
眼下她有理由怀疑,那些话都是哄人的噱头。
程知阙拿过她手里的ipod,按了暂停键,“我刚刚说那句话,本没有任何歧义。”
“……什么。”
他没答话,而是问她:“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反问句能让人回归问题本质,换个角度充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