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指教么,还早呢。不过,本相观圣主面色不佳,难道圣主也会生病不成?那本相不得不怀疑,你等不容玷污的圣莲道,究竟有没有所谓神能。”
“相国大人所言甚是,万物既存,必有所疑。”
见他不卑不亢,相国发难不得,冷哼一声,只得收回目光。
他无声迎送,侍臣便放下垂幕,驾辇而去。
晃过的日头焦灼,歌沉莲扶地起身,他捏了捏眉心,神色恢复几分清明,随后走往威严大殿。
受了臣服的拜礼,明宗没有容许他的起身,而是向他颔首一笑,开口道“想了很久,孤想不到该赏赐何物得衬圣主,只好亲自过问,圣主想要什么赏赐?”
昨日大雨骤停,洪涝刹间尽褪,他的罪行变成神迹,由万民亲眼目睹。
明宗没有经历过太子之位的洗礼,身为皇子,他接触圣莲道机会并不多,加之年轻,只知圣莲道盛名之重,实则对圣莲道并没有太多敬畏之心。
当然现在开始,比起敬畏,更多担忧。
明宗说是没有想好,那其实就是没有赏赐,又或者,那赏赐无人敢享。
“无功不受禄。”歌沉莲回道。
“圣主昨日刚斥责青天,大雨方停,孤历任三年,都无法做到这等千秋之功,圣主能力超群,万民景仰,于孤有过之而无不及,何来无功?”尾音一挑,话中已露杀意。
明宗尽管抬举歌沉莲,但不允许天下人全部抬举歌沉莲。
在此事之前,明宗觉得他明理识务,不攀权势,比互相勾攀的朝臣更值得信任。
虽历来知道民心崇拜圣莲道,但知道与目睹,那是两回事。
他真正见识到圣主的威望,方才意识到事态严峻。
身为君王,可以捎你一起施恩天下,那是因为天下都是我的,但绝不能搞得是因为你圣莲道,才让天下人认为君王高明。
你压过君王风头,那是本末倒置,权利绝不容许置疑,更不允许超越。
明宗无比清楚,他要敢当着文武百官踢翻他的皇位,上奏疏本就能把他淹死,指不定又要立几个束礼识节的部门,监管他的言行。
倘若明宗当着天下人这么狂妄,势必第二天全城就能传出他暴君的名声。
“陛下,大别开朝,圣莲道建立,只为辅佐朝政,促万民归心,以苍生立意博爱的噱头。莲何功之有?”
“是,圣主亦不曾以此误导孤。只是孤近日才知道,圣莲道逾规指教多位重臣,替孤修正多项律法疏漏。如此苦心,替孤承担治世之责,孤实受感动。”
“陛下治罪。”
“圣主既已无功,又何来其罪?”
“无论是莲,还是圣莲道,不过是朝露入海,没有汪洋,暮夕则涸。没有资格与您同担治世责任。荣辱只在带给苍生光明希望的明宗一人之身,圣莲道不能与您承担荣损,莲不会,亦不配。”
“正因如此,孤已经拟定撤除圣莲道插手朝政职权,决意以孤一力承担。”
“陛下圣明。”
“这样说来,圣主果然无功无过。”明宗垂目,肃冷道“只是,孤答应要给你赏赐。”
“能得叩见君颜,便是莲最好的赏赐。”
“既然圣主高明大义,孤何必强求,退下吧。”
至此,明宗已经给了他赏赐,免除他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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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宗罢免圣莲道的辅助司法修订律例职权懿旨震惊朝野,圣莲道参与律法协定,那是历代君王给的权利,好为生民商行致以完善安身立命之责。
最初授权之际,君王为防止宗门逾权,严令禁止圣莲道参与任意党派。
可宗教在不停发展膨胀中,门生桃李天下,爪牙早已遍布各个朝政重要机构,剔之不尽。
朝堂满是门生故吏,拥有堪比君王的威望,看不到的隐患深埋其中,难窥真相。
根基虽不好动摇,可从此刻开始,明宗必将逐渐欲削薄圣莲道权威。
诸位长老无可奈何,一场议事直到深夜,仍未找到笼络君心的对策。
净水对待那位温顺的圣主,感到一丝失望。
他本该利用明宗信任,为圣莲道谋图利益,看来昨日彻夜反思己过,仍然不够清醒,任由秋祭一事不断发酵。
“孩子,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听到净水问话,歌沉莲略显迟钝,他缓慢抬头道“是的,学生是为,圣莲道所行之道。”
“错了,我的孩子,你在自毁,拉着圣莲道,一起。”
他眼中木然,望向老人的眼睛,如是道“圣莲道,只要有您在,相信,您绝不会让它的盛名,蒙受分毫损伤。”
净水伸出手,抚摸他的发顶,眼神露出悲悸,最终叹息一声。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他说罢,转身而去,听见他沉重步履,眉头不得纾解,不由得喟叹一声。
诸位长老尽数散去,余留净水孤身盘坐莲座之上,跪在歌元慈像前,默默忏悔。
他忏悔的是,他终究没能教好他的学生,忏悔的是,错过引君王入善祭堂的最佳时机。
在他一心忏悔间,本该谴出莲火宫,不再身为宗门道生的伏步乾,却现身朝圣台。
他残缺左耳文上的那朵九重莲花,新补了颜色,仿佛拿鲜血填补般刺眼的鲜艳,看起来隐约似乎散发着甜腥的味道。
缺了小指的右手,握着一把重剑,剑鞘镌刻着七瓣重莲,而衣扉间,正是七重莲瓣。
圣莲道中,以莲瓣区分等级,一般初入圣莲道的门生,衣间绣纹皆为莲苞,而经过洗礼的道生,便绣三重莲瓣,诸位长老则是八重,唯独圣主九重。
七重莲瓣,仅屈居长老位下,证明他在宗门地位卓然不菲。
伏步乾登台而来,恭敬道“净水长老。”
净水闻声,眉头更加凝重,回头道“你怎么回来了?”
“仰无暇门一事繁琐,恐笔字不能详尽,特此来回禀长老。”
“我大体已知,不必多言。”
伏步乾忙道“还有一些隐秘,几位教使为获长老信任,并未在信中详尽。”
“哦,你且说来。”
“当地为首资业,仰无暇门虽然成功渗入七成,却有个涉猎繁杂的商贾不好啃动,幕后东家从未露过面,且受知县顾青民庇护,许多权限由那名知县亲自授权,他们那些个不识趣的,口风都很严,不肯透露此人音讯。”
定崖百姓不肯服从新的制约,庸民抛弃陋习,接受福祉,总归需要过程,这个过程比较缓慢,仰无暇门便需要重新掌管资产流通。
当然,此举并非侵占当地资产,而是更好管理整个定崖发展。
不出意外,此等行径,必然引来剧烈反抗。
这很正常,仰无暇门的教使处理此事向来得心应手。
历年京师与各州郡之间贸易在不可避免的下滑,大费周章改制一个陋习繁多的郡县,正是为各地注入新的资源方式,才能令大别贸易重新焕发光彩。
各州府早已形成独有互易往来,县与州府关联单薄,新的交易形式在大局之外,固化难以打破,未曾经由圣莲道插手的定崖却在短短几年内风生水起,正是现成的资源。
净水并不担心,总归不出一年半载,百姓习惯新的法则,自然而然便能得到驯化,何况一些商民律法条例,本就是圣莲道参与制定,仰无暇门的教使,最清楚怎么钻其中漏洞,再难啃的商贾,若得取缔,不过只在掌权者三言两语之间。
但这一回的骨头,属实有些硬。
定崖城知县比起信服圣莲道,更与商民亲近,一些仰无暇门制定规则的严谨之处,需要知县出手安抚民众接纳,可现在,这名知县明显抗拒仰无暇门的行为,各商户蠢蠢欲动,不好内部攻破。
其中有个不见行踪的东家,掌握定崖起码三分局面,涉猎太泛,最大营收主在海陆,另外涉猎砖窑,木材,甚至提供免费学府,各个途径都沾了边,纳税非常庞大,极得人心。
他们运作模式稳定,仰无暇门若想掌控定崖制定新规,必须拥有这户庞大商贾的归附,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此人姓甚名谁?”
“楼枫秀。”
净水难得蹙眉,暗暗想到,道生查探到的刺客信息,以及那页杂乱笔画,细细想来,模糊的二字,正是枫秀才对。
“哦?你既来回禀我,必然得知此人居身之地,想好了万全之策?”
“伏生有负期望,只知大概三个月前,此人入了京师,此后音信全无。”
“也就是说,问题依旧存在,你没做采取任何有用措施,却违抗我的命令,擅归莲火宫。”
伏步乾屈膝跪地,呈上一封秘奏“仰无暇门动作过于激进,教使并未给予伏生应有尊重,屡次不听劝告。尤其那名知县,秘密呈上几封奏折,好在入朝前,被我及时拦截,否则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