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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歌沉莲从未见过沈怀一,莲火宫更与此人不存在任何关联,净水长老允许他进入玉掖殿,并希望由他亲自接见这名沈姓,必然有结交之意。
  这说明他身份不俗,有利可图。
  所以,沈怀一来到这里的目的,绝不是为了道罪。
  如果那样的话,稍稍棘手。
  “你是在期盼,有人带你离开?”
  楼枫秀仰视着他的眼睛,眸中蒸腾着水汽。
  他咬紧牙口,一字一顿道“笑话,老子,给圣主大人当爹,那是痛快的不得了,哪舍得离开?”
  “说定了。”歌沉莲忽然动身,踏入淤泥之中,他的白袍脏了,洁白的靴子陷在污泥里,溅起脏水的打湿了长发,他却在为刺客拆解锁链。
  道生将锁链上的太紧,勒过的地方,深深陷入四肢皮肉。
  圣主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将锁链全部剔除,将囚徒从淤泥中一把拉了出来。
  在得了解脱的那瞬间,楼枫秀积攒起所有力气,目光简直像盯中猎物的老虎,想要弹跳起来,给他致命一击!
  可是他被炎日蒸干了力气,此刻双腿已然溃烂,腰部往下,遍布鱼虫噬咬伤痕,已然无力支撑身体。
  用力过度,猛然一头栽倒,可笑的摔回淤泥里,溺在浊水里,冲的头脑发胀,当即昏死。
  歌沉莲捞起他时,他就像抓到浮萍的溺水者,下意识抱紧他的身体。
  他变成了被拎住后颈的小猫,被圣主轻而易举抱在怀中,终于学会了安静。
  昏睡的囚徒十分乖巧,圣主脱掉他泡的发臭的衣裳时,还会无意识抬起手臂配合。
  歌沉莲耐心挑出他腿部吸附的水蛭,清洗污血,他在睡梦中痛呼,却没有躲避。
  他为他擦洗身体,包扎伤口,穿上干净的衣裳,放在他的寝殿之中,喂他吃了一碗冰酪。
  囚徒相当配合,他在昏睡中积极咀嚼吞咽,仿佛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潜意识努力求生。
  待他再度醒来,已至深夜。
  楼枫秀是被浓烈的寒气逼迫着疼醒的。
  腹疾顽抗,导致他很难消化生冷。
  他睡昏了头,在软塌上闷哼着打滚,滚了几圈,忽然意识到不对。
  蓦然发现,自己此刻干干净净躺在空旷的卧室中,身下是软枕冰席。
  歌沉莲正坐在榻前,手中握着短匕,把玩着一只雕的歪歪扭扭的木头。
  琉璃盏中罩着烛火,静谧的夜色流淌着温柔。
  歌沉莲盯着它看了许久,半宿过去了,实在看不出,这木头雕刻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要动手改一改,却不知道,自己又想要雕出什么。
  直到现在,他听见他的囚徒,睡梦中呓语,痛到在床上打滚。
  他奇异般想到了,他要雕刻出什么来。
  大概是一只,受了伤舔净血,人前威风凛凛,却在人后瑟瑟发抖的小老虎。
  歌沉莲拿起短匕,准确无误削改那只玩物的耳朵。
  他做的得心应手,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楼枫秀盯着他拿刀雕木的手,刹那怔愣。
  他希望眼前只是一场梦,而在梦外,他还在前往京师的路上。
  在中途,他终于决意放弃寻找阿月,于是半道折返,带着二撂子,平平安安回到定崖城。
  他到底为什么像发了疯去寻找眼前这个人?
  他根本没有想过,阿月来自京师。
  以他狭隘的思想,想不到有人会舍得从繁华之地,流落污浊人间。
  或许又是什么蛊惑人心的手段?
  蛊惑谁?他一个下九流?这难道是圣莲道号称仁爱治世的方法?
  歌沉莲知道他醒了过来,他在那探究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开口“你有极强求生欲望。”
  楼枫秀忽然如梦初醒,收回目光。
  “我究竟做过什么,让你不惜拿命作为代价,置我于死地。”
  这该从何讲起?
  那场大火烧毁一切,李大娘死在火海中,剑刃上的莲苞犹在眼前。
  那个千般好万般好的阿月,成为杀死二撂子的帮凶,成为站在至高无上位置的圣主。
  圣莲道献祭婴童,草菅人命,伪造神迹,无视灾难,可只要一个莫须有的可笑因由,便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圣莲道,是苍生之道,我是圣主,天下人的信仰。”歌沉莲从木雕中挪开双眼,注视着他的犹疑,面无表情。
  “你我之间,隔着天堑,想必很难有结仇的机会。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何恨我?”
  你我之间,隔着天堑。
  “沟渠皎月,天壤之别。”
  楼枫秀不合时宜想起,书斋老伯这句话。
  过往记忆纷杂拥挤,瞬间决堤汹涌。
  “我想这不是他的错,您耄耋将至,眼中蒙尘,分不清鱼目珠玉,惟怨岁月,并不怪您。”
  “你愿意一起去学,我就愿意去教。”
  “如果你执意要当打手,就向我来讨债吧。”
  “我不会让你讨厌我的。”
  “枫秀认了九个字,好厉害,我真的很开心。”
  “枫秀肩膀很漂亮,不能留疤。”
  “枫秀,你的命不贱,现在,跟我回家。”
  “新年好。枫秀。”
  破庙初遇,风雪夜中依偎取暖,他向他伸出援手,他推举着他爬出沟渠。
  从此他不再轻贱自身,甚至学会如何表达情感。
  他认识的每个字,全部是他教会的。
  后来他做出的每件事,全部与他有关。
  可是此刻,他告诉他,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楼枫秀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他笑的双目通红,双手锤胸,直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去你妈的狗屁信仰,去你妈的苍生大道,圣主,我是个下九流啊,在我们这种人眼里,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神圣到不可侵犯!”
  他愤怒至极,抬手打掉歌沉莲掌中木雕,咬牙切齿的嘶吼“包括你,圣主大人!”
  木雕擦着他的眉尾飞出,歌沉莲蓦然扣住那只祸首手腕,他盯着他的眼尾通红,目光温柔道“我就在这里,请问,你要怎么侵犯我?”
  楼枫秀有些慌张,开始刮肠搜肚想要寻找恶毒字眼羞辱他。
  见他神色匆匆忙忙,慌张又愤怒,歌沉莲轻笑一声,带着恶趣味道“肉|脔是什么,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你要和我一起实践么?”
  他猛然将他往前带动,紧接着倾身靠近!
  楼枫秀感受到鼻尖近在咫尺的温度,和眼前漆黑凛冽的双眸,立即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什么。
  一时间,他诧异慌乱,猛然蹬动一双伤腿无措后撤,露出难堪而崩溃的神情,激动到眉目鼻尖脖颈双耳全部透出红热。
  他喉咙上下滚动,却只能撕扯出不成调的字眼“滚!”
  “看来,你只有嘴硬。”歌沉莲放开他的手腕,仿若无事抽身站起。
  他带着满足笑容,步履轻松,转身离开寝殿,将卧室让给了这名囚徒。
  那扇门闭紧,囚徒才终于胆敢颤抖。
  歌沉莲自幼时,睡眠不够安稳,通常听到丁点声音便会惊醒。
  最近有个习惯,登上屋顶,睡在宫殿瓦砖上,望着殿后漆黑的竹林,想象淤泥池中,那个张牙舞爪的宠物。
  此刻他在他的卧房中,带着对他蓬勃的恨意入眠。
  这等行径似乎带来了某种隐秘的禁忌,令他感到诡异的兴奋。
  第88章
  那夜正深, 楼枫秀闭着眼睛辗转反侧。
  这是歌沉莲的房间,到处弥漫着他的味道。
  尽管这一日逃避与他正面交锋,他仍然会到他的梦里来。
  莲火宫入夜, 极其安静。
  尤其玉掖殿, 没有蝉声, 没有蛙鸣,半成不成的莲池里连条活鱼都没有,死寂到, 感觉连鬼都不愿意来。
  圣宫受万人尊崇,向来不会有人前来造次,自楼枫秀搞过一回刺杀后, 明宗特地派遣一队御宫侍卫,在莲火宫外日夜打守。
  而今夜, 静谧的简直让人崩溃。
  歌沉莲始终没有回来,宫殿内渺无人烟。
  楼枫秀不寒而栗,忍不住朝殿外喊了几嗓子。
  除了回音回荡,许久后,仍然没人搭话。
  歌沉莲解除了他的捆锁, 这给了他极大自由,他确信殿外没人, 于是拖起伤腿, 想要潜出去。
  刚推开殿门,便看见一个穿着夜行服, 蒙着半张脸, 正弓腰驼背,鬼鬼祟祟贴着门扉听动静。
  鬼鬼祟祟的家伙一抬头,跟他大眼瞪小眼。
  沈怀一扒下蒙面黑布, 当即喜道“恩公!”
  楼枫秀愣了半天,眉头一皱,脱口道“麻烦精?”
  “...是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们来救你!”
  “噤声。”刑遇案低声道。“跟我走。”
  楼枫秀行的慢,跟刑遇案贴在墙壁影里,绕到殿外。
  潜出莲火宫并不顺利,由于沈怀一没有劫人经验,带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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