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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歌沉莲心知肚明,却不能明说,可君王既问,又不能不答。
  “莲为圣主之初,并不明白信仰重量。诸位长老所授之物,宏大严谨,言传却不能意会,莲从未涉身世间,于此十分陌生。天下子民将救赎之道寄托宗教,那是一种无形压力,莲从未与人说过,这也是一种痛苦。”
  “为何?”
  “莲认为,天下生存富足,朝政治理完善,则不需要圣莲道。苦悲乐喜由因得果,必得自救,自爱,自由。寄托宗门,仰慕信仰,即为困道。”
  明宗微不可查一颤,继而眯起眼睛,难免带上威慑道“圣主,你可知,你在质疑的是什么!?”
  “是的,陛下,如果天下人只有一个信仰,那信仰便不再存在。”
  “圣主慎言!”明宗眉头狠狠皱起,属于帝王的威严顷刻展现。
  歌沉莲话有忌讳,他否定圣莲道,既是否定朝廷。
  圣莲道是国教,而历代君王,皆为道中门生。
  即便明宗并非国师教导而出,却也如历代尊敬圣莲道,同样信任着圣主。
  圣主毕竟是凡人,没有一把脑袋去挥霍,当然不是故意触怒君王。
  他当下转圜话锋道“朝堂为子民谋福祉,宗教立引导之责任,王与民都在其中,没有人是旁观者。于是,陛下便忘记了,您口含天宪,乾纲独断,不容置疑,本无人可辨对错。”
  一国之君,即便年轻,并非碌碌庸才,可惜明宗还没有历练出明锐的眼睛,无法窥视出他今日究竟是何用意,只发觉圣主今日大有不同。
  往日交谈,圣主一向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不会刻意迎合君王身份,评判他行为选择,亦不会以主观意识给出结论。
  而今日圣主话中句句隐晦,强烈表达欲望占据上风,口气确凿无疑,无从驳辩,令明宗感到一丝不适。
  “莲相信,相国大人对您期望为真,因期望过重,于是陛下苛求自我,遗漏帝王之权,承担所有负重。”
  “圣主所言,孤自会作为考量,起身吧。”
  话尽,明宗本想至此讨个清谈松懈,此时眉头却皱的更深了,动身欲别,却听圣主又道“老师许久未见陛下,托莲向陛下问安,陛下是否请老师觐见?”
  “不必,孤特来探望你,你既然无恙,孤还要回朝处理公务。代孤传话,望国师保重身体。”
  明宗虽没有卸除国师之名,可在明宗眼里,净水长老只比严苛的相国多了副慈悲,拥有同样一身老人味,且比起相国庄重谨肃,观念执拗,他敬之畏之,能避则避。
  在恭送明宗后,净水长老来到玉掖殿。
  每每入殿,看到那些怒放的花朵与引渠乃至多余琉璃桥,总略显头大。
  明宗不懂圣莲道所信奉之物的一丝不苟的严谨,正如在朝政中,总想掌控大局,惯爱一意孤行,身为臣子,净水不好多说,想到他还年轻,执掌大权年限短暂,只能宽容以待。
  “圣主。”
  “老师。”
  “那名凶徒是否交代详情?”
  “老师不问明宗来意,看来已经查证了凶徒的来历。”
  “猜测罢了,倒可以断定,此事与你无关,不必挂怀。”
  朝堂之事历来纷争不休,天下却从来没有民众,明目张胆反抗圣莲道。
  遑论刺杀。
  这一行为,足以载入史册。
  “这件事因由,已交由大理寺前去查证,你不该仁慈留他。”
  “老师多虑,学生想要留下他,只是为了向您学习,仁爱宽宏,感化罪人。”他面容带着乖顺笑意,如是回道“您曾告诉过学生,圣莲道荣耀源自天下子民,身为圣主,不能一味耽于自我,遗忘责任,必然招致反噬。”
  “你能如此想,为师很是欣慰,不过,你要明白,庸民生就冥顽不化,认不清救赎之道,你万不可受其影响,身陷虚实,最易迷惘本心。”
  歌沉莲谦逊恭敬道“恩师教诲,学生谨记。”
  净水道“生死之悟,欲望难逃,你既有此心,做则罢,不必过多苛求,凡有差池,老师会亲自为你解决。”
  “学生明白。”
  第86章
  从侍们端来一碗药汤, 在歌明霜躲躲闪闪间,扣住她的头,往她口中灌去。
  挣扎间, 药汤撒出了一半, 喂完以后, 她又呕出一半,约等于没喝。
  歌沉莲来时,便看见这一幕。
  圣主身至, 侍女忙松双手,垂目避视,不与道罪, 只匆匆离殿。
  歌明霜满脸药渍,上前拉住他的手, 仍旧开心道“莲儿,你来看我吗?”
  “是,我来看你。有好好吃过晚膳么?”他常备锦帕,轻轻擦掉她脸上药渍。
  “有,莲儿, 我越来越不喜欢小莲儿了。”她双手在腹部乱抓,神色苦恼“怎么办, 又闷又重, 每日都要吃药,好讨厌。”
  “再等等。”
  “要等多久呢?”
  他不能回答, 于是牵着她的手, 将她带回卧室,放下帷幔,解开她的衣衫, 一点点拆除腹部裹布,抽出腹部隆起的真相。
  歌明霜大呼一口气,拍了拍扁扁的肚皮,歪了歪头,问道“莲儿,你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或许吧。”
  她伸出手,在他眉心点了点“你这么开心,一定是件很棒的事。”
  “是么?”歌沉莲神色并没有变化,他无法得知,歌明霜如何察觉出他的情绪。
  想来,或许是因为,他不需要揣测她的行为和目的,总会比较放松。
  “是啊,我好久好久没见莲儿这样开心!”歌明霜手舞足蹈道“上回你开心,还是因为那只小宠物。净水将它还给了你?”
  回忆了许久,才想起她口中的宠物是什么。
  圣主七岁生辰时,一位年纪与他相仿的宗门分支,捡回了一只小狗。
  小孩子对一只小狗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意趣酣然,可是莲火宫,不允许这样平凡俗庸的生灵存在,所以那孩子为避开巡查,担心责备,遂将小狗塞进了圣主怀中,谎称送他的生辰之礼。
  尚记得狗崽一身杂毛,眼睛湿漉漉的,圆滚滚一团,走路还不稳当。
  他抱着它,交换温暖的体温,还喂它吃了一些食物。
  那小狗吃的干干净净,意犹未尽舔了舔他的手指,最终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抱着他的手臂,毫无防备的酣睡。
  圣主拥有伟大的使命,却必须对待生命同等漠然。
  老师说,放下慈悲,才能拥有慈悲。
  他生在历年献祭之日,每到这天,便会有许多家族,进入莲火宫,送来未满周岁的婴童。
  他们常常以自己孩子当选祭品为荣,或许在此前,总会有些失落,但进入善祭堂后,一定会再度变的开心。
  在歌沉莲认知中,凡俗的生命一直这样可有可无。
  只是那只小狗,带来的温暖和触感,令他对生命产生一丝好奇。
  不过,它当晚就被老师发现了。
  “庸物不配得到圣主豢养,那没有价值。”
  “可是,它是我的生辰礼物。”
  于是,为了使它拥有价值,它成为了他生辰日的祭品。
  “不必难过,为师会亲自为你挑选,新的礼物。”
  他对损失的礼物感到一丝悲伤,于是摇摇头,终于无法抑制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不要礼物,老师,你能抱抱我吗。”
  老师说,那没有意义,反而会成为束缚你拥有天地的樊笼和阻碍。
  所以后来,圣主收到一只雪白的鹤。
  一人一鹤,陌生警惕的相处了一段时间。
  它对他敬而远之,总是小心翼翼吃掉他投喂的食物,彼此远远观赏。
  他没有很喜欢,鹤也并不是很开心。
  所以,他放它离开莲火宫。
  不知过了多久,白鹤竟然又飞了回来。
  白鹤游历许久,变的更加削薄,眸光锐利却又温柔。
  他们相处如旧,可它开始对他产生信任,竟在巢穴中下蛋孵卵。
  那是件很新奇的事情,白鹤开始允许他的接近,他常常守在一旁,看着它一动不动孵化新生。
  他们彼此产生了依赖,白鹤甚至主动献上翅膀,任由他抚摸它的羽毛。
  那日,新生降临,雏鹤啄破蛋壳,他无比欢喜,离开冷清的宫殿,跑去告诉他的老师。
  可老师勃然大怒。
  他说生灵的孕育苟且污秽,不该使圣主露出不得体的欢欣,于是他再度命人掳杀白鹤,摔了尚未脱壳的稚鸟,烧了巢。
  后来他再也没养过任何宠物。
  宠物。
  歌沉莲忽而想到那名囚徒。
  待歌明霜入睡后,歌沉莲离开殿室。
  他穿过竹林,去探望他的囚徒。
  不知名的刺客泡在池水中,仍旧一动不动。
  他于漆黑的池水融入为一体,即将成为一捧新的池底烂泥。
  余光瞥见来人,微微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分辨来者,看清是他,立刻怒道“看什么看,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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