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只好又坐了回去。
  “大师给的吉日在下个月,王燊看过也说行。”言霁如今正在给清风备嫁妆,抬眸看向段书白,估计时盯着火太久,视线骤然一转暗了一瞬,“我欠你的那笔钱,可能得再晚一些还你了。”
  段书白自然巴不得他越晚还越好。
  应了后,见言霁今日情绪不高,其实每天他都情绪不高的模样,但今日犹甚,想到那条自京城颁布出的新律令,段书白的脸色也暗淡了下来:“你可是在想京中事?”
  言霁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段书白道:“你想回去了?”
  言霁摇了摇头:“没想,只是今日午睡时,我做了个梦,至今也还没回神。”
  段书白提起兴致问:“什么梦?”能让他这么久都还神不守舍的。
  “我梦到......”言霁垂下头,暖色的火光映在他白皙如雪的脸上,好似罩着华彩的白玉。
  “我死了。”
  -
  言霁那日依旧没吃成长寿面,段书白听完叫他呸了好几声,又扯着说了些梦都是反的之类的话,等段书白走后,言霁回到灶房点了许久的火,也没将木柴点燃。
  到后来,火折子没硝粉了。
  言霁没说的是,他在梦境里又遇见云湑了。
  这一次,云湑让他看到了时空交迭的起因,也让他理清了过往一直缠缚着他的丝线。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只是一个同样被迫扯入时空漩涡中的人。
  言霁知道了顾弄潮为什么而来。
  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而在这个世界里苏醒。
  真是阴差阳错,每一次,他们都走在了错过彼此的那条道路。
  -
  “就要见分晓了,你会明白,是殿下错了。”薄日时的云雾如散在水中的纱带缥缈流转,坐在绒榻上的紫衣男子穿着异态,一动间银铃哗啦脆响,“白华咒不可能被解开。”
  坐在对面的红衣人神色淡然地看着外面的雾霭,未置一词。
  风灵衣放下手中凉透的茶,眼帘低垂,看向桌旁放的泛黄纨扇。
  “我认为,错的是你。”再度抬头,红衣人眸中冰冷,“你以为让他得知这一切,就会再次逃得远远的?或许他真会选择九死一生的那个方法,解开你给大崇埋下的这个隐患。”
  云湑倏忽一笑:“但我第一次出面告知,他确如我所料离开了摄政王身边。”
  这次察觉到言霁动了回去的念头,云湑自然要故技重施。
  风灵衣却道:“你又怎么能断定,这次也一样?”言霁那么聪明,如今这么多线索摆在他面前,他必然已经理清了所有事。
  无解的白华咒,终究会因强大到扭曲时空的意念,而出现一线曙光。哪怕这其中,有他们这些无意间窥得天机的恶人一度干预,意念亦不会被外界扭改。
  只是最后,言霁会如何做,白华咒又是否真能被解,目前他们谁也无法知晓。
  第97章
  皇宫外兵连祸结, 硝烟四起,金殿被渐染污血,尸首在通往太平殿的长阶上成堆铺迭。
  殿中, 高高的龙椅上, 一柄剑光闪过,下一刻鲜血喷溅, 染红大片绣着金龙祥团的衣襟。
  龙椅上金尊玉贵的皇帝仰着沉重的头颅,努力去看逆光之人的脸,嘴角翘着一抹笑:“你觉得我会让你得到我的心吗?”
  顾弄潮低眸看他, 唇色泛白。
  “想得倒美。”皇帝奋力抬手,握住刺进自己胸口的那柄剑, 喉中发出含糊的笑音, “你竟敢......”
  苍白的指缝间溢出醒目的鲜血。
  声音出嗓支离破碎,含着血, 囫囵得让人听不清。
  “算计我至此。”
  “若重来一次,我又岂会甘愿,将尚还完好的心脏给你。”
  随着剑身的深入, 他向来高傲的头颅一点点低了下去, 那对邪谑万分的眉宇逐渐失去神采:“就算我死了, 你也不会好过。”
  -
  他上一次,死在了龙椅上。
  言霁从梦境里的书中看见过,之前他以为那是预知, 如今方知, 原是曾已发生过的事。只不过因他那时被种白华咒,看世间万物都满怀恶意, 所以书上展现出的真情, 也都被模糊掉了。
  比如当剑刺入他心脏时, 顾弄潮冷峻华贵的脸庞,划过一抹水光。
  比如顾弄潮说他喜欢乖顺的,而这次他潜意识里就选择了让自己扮演一个乖顺的、任由拿捏的傀儡皇帝。
  比如顾弄潮逆天而为,蒙蔽了书写人间剧本的天道窥探,撕裂出一个新的时空妄图逆改无解的结局,而他也顺应死前不甘的欲念,唤醒这个时空的肉身。
  上次被种下白华咒的是自己。
  性情大变亲近宦官,压制忠臣佞臣当道,甚至被乞伏南盘蛊惑,差点让大崇不战而降,一而再三作死后,顾弄潮走上了谋逆这条路。
  而这次,顾弄潮替他遭了这些罪。
  虽然顾弄潮是想获得他现在这颗健全的心脏,为过去的他换心。
  ——白华咒唯一的解法便是换心。
  但换心一事难度极大,且条件极其严苛。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顾弄潮现在又为何选择自己背负白华咒去死,决定让他在这个世界独活?是在忏悔,曾经亲手杀死他?
  所以不愿再杀他一次?
  想到在梦中,云湑无意间透露出的时空交迭的期限,言霁眸子微暗,将火折子扔进灶膛中,起身走了出去。
  可若顾弄潮不拿走他的心脏,在这个时空,顾弄潮必死无疑。
  -
  言霁从前一天就将门前的雪扫干净,清风大婚之日,更是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将小小一方院子装扮得喜气洋洋,连年让脖子上都带了一顶红花。
  中午时,段书白带着他在都督府的兄弟们过来充当清风的“娘家人”撑场子,一时间小院内沸反盈天,入耳皆是大汉们豪迈扯着嗓门说荤话的声音。
  放完第一声炮仗后,邻里三三两两送来些鸡蛋、瓜果、饴糖之类的东西庆贺,脸上皆是笑意,不过有几个是诚心,几个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的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挂着红软的屋内,清风手指紧攥,坐立难安得视线不处着落,他瞥眼瞟见铜镜中的自己,虽然没如新娘子一样施粉描眉,但行头依旧不少,金红色牙冠束起一头泼墨长发,大红婚服披身,腰缠三指宽的绣金镶玉革带。
  关键的是,镜中的自己唇色红艳——言霁给他点了唇。
  原本清风的唇色稍淡,言霁说,点了唇显得气色好些,给他算吉日的大师说过,进门时气色越好,后的日子越红火。
  虽然言霁表情一脸嫌弃,觉得这不过是民间迷信的俗礼,不过还是将清风按在了铜镜前,细细帮他用唇脂染了唇。
  毕竟是,他用万盏花灯从飞鹤楼里赎出来的。
  向来散漫的言霁对此事也难免上了心,接待完来访的邻里后,迎亲的仪仗也到了门口,领在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意气风发的王家大少爷,还没及近就猴急地跳下马,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忙问言霁:“清风呢?”
  “在屋内。”言霁不懂民间结婚的礼仪,更何况两个男子成婚,不应该按寻常那般来使,便也没设拦门之类的阻碍,直接让王燊进去了。
  过了会儿,王燊牵着清风出来。
  言霁看着他们携手而行的模样,一瞬间突然觉得,这两人从外貌看起来,其实也挺般配的。
  清风明隽疏朗,芝兰玉树。
  王燊轩然霞举,意气飞扬。
  原来两个男子穿着婚服站在一同,一点也不违和。
  正在言霁暗想时,清风停了下,走到言霁面前,璀璨的双眼中似有话说,但他最后默然敛了眸,只作了个礼,双手交迭至于头顶,往下一拜,这是下臣叩谢皇帝的礼仪,寻常人受不得。
  因这里站的都是些不懂宫中礼教之人,也并没察觉这一拜有什么寓意。
  这是清风作为侍郎家公子的身份,朝言霁行的一拜。
  “你保重。”言霁受了这道礼,扶起清风时,说道:“往后有什么误会摩擦,彼此说开了就好。”
  清风笑了笑:“陛下好像很了解?”
  “吃过这样的亏,自然晓得些。”言霁没让王燊在旁边多等,挥了挥手,朝清风道:“快去吧。”
  转身后,王燊再度牵上清风的手,言霁看着他扶清风上了马车,又看着迎亲的仪仗渐渐行远,于此留下的,是热闹过后略显冷情的院子。
  红绸依旧挂在院门下,灯笼挂在房廊下摇晃,明明是喜庆的布设,此时却显得格外萧条。
  段书白蹭到言霁身边:“舍不得?”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言霁白了他一眼,他只是一时欷吁,这估计是大崇第一对男子成婚。
  段书白看着言霁在光影下容华灼艳的脸,冲动下想说只要你想,很快就能有第二对,不过到底理智压了一头,让他没把这般以下犯上的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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