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就算民间普通小家如此都会遭邻里异样目光,更何况王家这样的高门大户。
  在这件事上,向来要什么有什么的王大少爷,第一次一步一挫,遭重重阻碍。
  没有任何人支持他,就连清风得知后,亦是不愿。
  清风骨子里是高傲的。
  言霁希望清风幸福,或者说他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能幸福,所以在婚事上,也有努力帮王燊,去找大师算吉日吉时,帮王燊问城里懂行的妇人成婚需要准备的事项。
  段书白腾出空也有跟言霁一起为此事奔波,并且将这些暗暗记在心里,说不准以后用得上呢。
  没有任何人看好这桩婚事,王家几乎当没有王燊这个后代,任由王燊折腾,或许等闹剧似地将清风迎进门,王家的人会找借口不让清风上族谱。
  不上族谱,就是死了没地儿入葬。
  言霁不担心婚礼不能正常举行,唯独担心此事。连王家能找的借口他几乎都能揣摩到,无非是大崇没有男男成婚的律令。
  但没想到,第二日大崇就颁布了律法——准许同性别成婚,任何人不得歧视旁人取向。大崇接受唯一的取向,是两情相悦。
  一朝发布,引全民震动。
  就算远在邶州,言霁都能想象到朝上那些冥顽不化的老臣如何模样,大约气得快要吐血,甚至上演一出以死为谏。
  这其中领首的必当为陈太傅莫属。
  或许跟他向来意见相驳的肖相,也会难得跟陈太傅同一阵营。
  确如言霁所料,如今朝堂上不可谓不风声鹤唳。摄政王没跟任何大臣讨论此事,直接发动三省,颁布了律法,朝臣几乎跟百姓同一时间得到消息,板凳还没坐热乎,就匆匆穿起朝服往宫中跑。
  跑到一半,才响起宫中无人,立刻让车夫调转马头,往摄政王府去。
  陈太傅是一个到的,已经跪着了。
  紧随后面到的人接二连三跪在摄政王府巍峨恢弘的朱墙外,从上午跪到半夜,没一人起身离去,只中途倒了几个身子骨不太硬朗的,被摄政王府里出来的仆人带走了。
  大雪迷眼,陈太傅高声大喊:“男女失秩,国朝必会打乱,望忘记收回此令!”
  臣子们跟着喊,声音震得探出院墙的红梅簌簌落下花瓣,嫣红得点在雪地里。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收回此令的可能比针眼还小,但他们必须端正态度,以防摄政王之后还会出什么千奇百怪的律令出来。
  肖相堪堪赶来,看着在街上跪了一地的同僚,尴尬解释:“我才刚得知此事,这就赶来了,各位跪了多久,王爷可有出来?”
  陈太傅不屑于之搭话,冷哼一声撇过头。
  倒也有巴结肖相的回:“跪了差不多五个时辰了,王爷没出来过。”
  “我进去看看。”肖相是个聪明人,知道跪在这里屁用没有,反倒会惹得摄政王怒火。这招对小皇帝或许有用,但用来挟制摄政王,不被降职打入大牢,已经是王爷心情不错了。
  能爬上相位,肖相是个心巧的。
  他进到府内,问过仆人后,往内院走去。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无数人因这个律令而震荡,发动起这场变故的人却静静独坐亭中燃香抚琴,浑然不将外物入耳。
  肖相冒着雪,在外侯立许久,等一曲毕,这才听里面的人叫他进去。
  肖相拍了拍肩上堆的落雪,进到湖中亭,发现中书令也在。中书令此人十分低调,从先帝在位时,就拥有了□□政务的权利。但哪怕权势滔天,却从未露过锋芒,甚至很少会传召来上朝,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个人存在,但几乎没与之接触过。
  摄政王能爬到这个位置,就是收拢了中书令成为自己的幕僚。
  肖相不露声色打量此人,是个眯着笑眼的蓝衣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看起来很好相与,但莫名给人种与摄政王如出一辙的凉意。
  回神后,肖相向坐在亭中央的病弱王爷鞠了一礼:“王爷,外面大臣们都跪着,您看如今天寒地冻的,不少大人膝盖都不大好,这般跪下去如何了得。”
  顾弄潮嗤笑一声:“他们喜欢跪,便跪着吧。”
  肖相眼一转,试探道:“王爷颁布此律法,可是为了谁人?实则也没必要为一人而动全国,臣下有此一计......”
  当顾弄潮转眸带着笑意看他时,肖相愕然止住了话头,战战兢兢跪了下去。
  他不该试探王爷陛下的事。
  大冬日的夜里,一滴冷汗滑过眉骨,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怎样,肖相的肩脊一直颤个不停。
  顾弄潮收回视线,长睫低垂,敛去眸中的冷意:“不该提的,还望肖相放聪明点。”
  肖相又如何不知不该提,可陛下的下落始终悬在他心头,从目前所知道的一些消息看来陛下应该没死,可既没死,总该回大崇主持中枢。
  “是。”肖相躬身垂头,颤声回。
  中书令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响起:“肖相冷吗?不妨去屋内烤烤火。”
  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肖相感谢地匆匆看了中书令一眼,连声应是,被人带了下去。
  待亭中只剩两人,顾弄潮袖下探出一截手指抚过琴弦,风吹得八面的垂帘晃动不休,一道风吹到亭内,微微掀起顾弄潮盖在腿上的毛毯。
  下一刻,中书令伸手替他压了压。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断断续续,没有曲调的音节自琴弦颤动间泄出,中书令直起身,趁着此时王爷难得有几分清明,说道:“王爷确实此举仓促了些,至少应该等天下大定时,海清河晏,盛世下再颁此法,定不会引得这般大的动荡。”
  能在顾弄潮面前直言的,只有中书令一人。
  顾弄潮依然挑拨着琴弦,像是没有听到中书令所说的话。
  哑然片刻,中书令轻声道:“王爷是怕,等不到那时了吗。”顿了顿,他续道,“今日正是陛下及冠之日。”
  琴声停歇,中书令的最后一句话更轻,轻得被呼啸的风雪声轻易盖住,散在风中。
  -
  今日确实是言霁的生辰。
  他二十岁了。
  大崇二十及冠,及冠后就真的得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但是没人记得。
  他继位不过两年,百姓都还没能记住皇帝生辰休沐之期,且邶州因王家少爷要娶男妻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更没人记得。
  他失踪,上面也没发令要从今日休沐三日。
  言霁给自己煮了碗长寿面,十八岁的长寿面他没吃成,至少得吃二十岁的,那时冷宫的嬷嬷给他煮面时有说过,要遵守礼节,才能平平安安。
  年让陪在言霁身边,吐着舌头两只前爪搭在灶台上,正看着热水沸腾的锅内,似乎很馋。
  它并不挑食。
  言霁想了想,多下了一把面,给年让也做了一碗。
  正要吃面时,外面传来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年让几乎条件发射般躬身朝院门的方向嚎叫。
  段书白自雪夜燃灯而来,收了伞拍去上面的雪絮,连将提灯挂在门口的弯钩上,同时探头往里看,见言霁正在吃饭,弯了眼问:“有我的那份吗?”
  他已经完全不怕年让了,直接走了进来,年让呲牙咧嘴好似下一秒就要咬上那两条不知死活的大长腿。
  言霁并不想在今日见血,唤住了年让。
  “你没吃饭吗?”言霁转头问段书白。
  “没呢,这不赶着过来吗。”段书白冷得直往火盆前蹭,兴奋地分享,“你猜怎么遭,律法刚颁布下来后,王家再没了借口,常将军不是一直拥簇摄政王嘛,正愁着没人以儆效尤,王家哪敢在这当口上弄幺蛾子。”
  “我看清风嫁进王家这事,八成稳了。”
  刚一说完,段书白的肚子轱辘一声响,言霁看他,段书样尴尬地挠头。
  “我过会儿回去......”
  言霁将还热腾的面碗递给他:“吃吧。”
  “那你?”段书白看着色香俱全的面条,羽ク读家闻着丝丝缕缕的面香,强忍着小小吞咽了下。
  “我等会再煮一碗就是。”
  说罢,段书白这才接了面。
  虽然陛下做别的菜没有那个天赋,但他做面一向好吃,段书白很少吃到言霁做的面,此时大嗦一口,热乎得喜笑颜开。
  来得可真巧。
  一碗面连着汤全进了段书白肚子里,年让在旁边一脸敌意,言霁同样跟段书白坐在火盆前的杌子上烤火,段书白放下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碗,这才发现:“清风呢?”
  “被王燊叫出去了。”
  段书白“哦”了一声,随即嘀咕:“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啧啧。”
  言霁伸着手烤火,看着在火光下红彤彤透亮的手指,没发表言论。
  段书白先去将碗喜了,好心也顺带着年让的碗一同洗了,本想给言霁另下一碗面,但发现屋内没有干柴,从外面捧了柴进来,湿的,得放一会儿才能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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