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房中没有点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连月光都泄落不进这间房中。
  像是有感应般,言霁一进去,视线沿着地面的鲜血,落在了某个角落。
  月光照亮咫尺之地,感觉到喘息声因光亮而加重,他反身将门关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走了过去。
  世界黑得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那一道道明晰的呼吸声。
  言霁没有计算好距离,脚下绊着歪倒在地上的杌子,身体骤然失重前倾,踉跄几步后,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接住他的人似乎也被砸了个错愕,身体僵硬了好一会,眉宇间的阴嵬如被击散的阴云,溃逃一空。
  “皇叔?”言霁在他怀中抬起头,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后,渐渐能看到流畅的脸部轮廓,以及那双微显错愕的眼。
  顾弄潮像将人推开,可当手掌落在对方身上,被温暖的体温攫取了魂魄,再移不开。
  这样看着,反而像顾弄潮抱着言霁。
  言霁便往他怀里靠了靠,胳膊环住顾弄潮的腰身,用自己的体温煨热跟块冰似的身体。
  “陛下、怎么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言霁只是短暂愣了下,并没细究,将头靠在对方肩上往颈窝蹭了蹭,放软声调道:“找不到你,就来这里看看。”
  言霁并没问顾弄潮身体状况,毕竟这会儿顾弄潮看起来尚还存一丝清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屋内阒寂良久,言霁靠在顾弄潮的怀里,等着僵硬的背脊缓慢松懈。
  许久后,顾弄潮终于开口:“今天政务都处理完了吗,可是有什么开心事?”
  顾弄潮抬手揉了揉言霁的头顶,说话的气息有些虚,但离得近,能听得很清楚。
  “往常你不是最讨厌来这座别院么。”
  言霁眨了眨眼,刚想问什么时候的事,就又听顾弄潮道:“每次来都要不好受一次,每个月我都非得绑着你来,在宫中,你若是被他们发现......”
  言霁终于听出不对劲,神色恍惚了一阵,慢慢从顾弄潮怀里起身。
  “顾弄潮。”言霁勉强挑了下嘴角,“你看清楚我是谁。”
  顾弄潮的视线定在言霁脸上,神色迷茫。
  言霁出声,没有稳住音线,尾音颤抖:“你是不是,每次跟我做那回事,都想着另一个人,你一直都把我看作他,对吗?”
  伸手想捻去那双桃花眼中的水光,手指却顿在半空,顾弄潮头痛欲裂,颦眉收回手,思绪挣扎间,只想挽回怀里丢失的那抹温热。
  言霁极力压抑自己决堤的绝望,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甚至感觉自己所纠结的事在别人眼里,或许只是斤斤计较。
  他不想在顾弄潮这个时候还闹脾气,深深吸了口冷气让自己清醒后,去拿帕子将顾弄潮嘴角的血迹仔细擦干净,又浸了水给他擦去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的血。
  领着顾弄潮睡在床上,顾弄潮一直看着他,在言霁起身想离开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直直看着他道:“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惹你生气了。”
  “无论我说了什么,先跟你道歉。”
  “没有,挺晚了,皇叔好好休息。”言霁想将手抽回,但顾弄潮不愿松,言霁知他这会儿身体各处都在疼,没使力,任由顾弄潮握着了。
  顾弄潮得逞后,低哑地笑了声:“既然挺晚,陛下也别回去了,跟我一同睡吧。”
  言霁合衣躺在顾弄潮旁边,手腕依然被握着。
  白华咒发作,顾弄潮一旦失控会忍不住自己的欲望,明天自己还能睁开眼吗。
  言霁正要闭眼,赌上一次,房门猝然被敲响,步太医在外面问:“陛下,王爷的情况可好些了?”
  这眼没闭上,言霁撑起身,黑发至肩侧一绺绺滑落,出声道:“皇叔好些了,可要进来看看?”
  “下官这就进......”步太医已经推开门,门外点燃的烛光照进屋内模糊的两道人影,都在床上。
  一脚已经迈进门坎的步太医:“......”进退维谷。
  言霁下了床,雨吸湪队。把也要跟着起身的顾弄潮按回去,语气不善:“有病就治,朕坐拥天下,还就不信奈何不了这小小一个白华咒。”
  大概等顾弄潮彻底摆脱白华咒的控制,就能看清他就是他。
  “朕就是豁出这条命,答应的事,也一定会做到。”顾弄潮是为他才被种白华,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原因,但根源在他,言霁很早就说过,会找到解开白华的办法。
  直到现在,哪怕云湑告诉他,白华咒无解,他也没放弃。
  步太医为摄政王跟皇帝之间的叔侄情深感动得两眼盈泪,拾起搭在床沿边白壁似的手腕,指腹压上青筋,脸上的感动一点点褪下,神色凝重。
  言霁心脏好似悬空了下,想细问时,顾弄潮将手收回被子里,淡淡瞥了步太医一眼。
  步太医冷汗涔涔,强笑着道:“王爷并无大碍,只是内息紊乱导致,现下已经好些了,还多亏了陛下赶来。”
  眼神在两人间转了个来回,言霁将舌尖抵在齿间咬了下,跟着提起笑:“皇叔既然有恙,今日不便商议事务,明日朕在来于皇叔相商。”
  转身走时,顾弄潮握住他袖下的手指,一双沉如墨玉的眼瞧着他道:“就在别院宿下吧,这里......也有替你备了住所。”
  “不好”两字盘桓在口中,当看进那双含笑闪烁期颐的眼中时,转了个弯后成了一个单字:“好。”
  顾弄潮得寸进尺,想将言霁留在自己屋内,但步太医尚有顾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王爷,您......还是别了。”
  被打断后言霁已经失了寻死的心,将顾弄潮起身时落下的被褥盖了回去,出门让梅无香给自己领路——他对这座别院并不熟悉。
  直到从能窥视到里面的房门口离开,一直盯着自己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才消失。
  梅无香走在暗夜中,一身黑衣几乎消失,推开紧挨着的那间侧房,回眸看言霁时,说道:“别院仆从少,陛下有事直接唤我便是。”
  言霁点了点头,迈进屋内又听梅无香在身后道:“陛下,王爷......算了,您早点休息。”
  梅无香转身离开,彻底融入夜色中。
  言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回屋借着月色点上烛火,心思沉甸甸地胀痛。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顾弄潮,无论是盼着顾弄潮好、亦或是盼着顾弄潮不好,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人。
  不可否认的是,大崇离不开顾弄潮的管制。
  烛火无风颤动,连带着投影在窗纸上的挺拔纤瘦身影扭动,是因言霁一霎间急促的呼吸。
  第89章
  别院药庄内, 步太医向同僚们说起了摄政王的脉象,言语间皆是忧虑,随着话音落下, 在场鸦雀无声。
  良久后, 在药庄待得最久、资历最深的老医师道:“如此看来,少则两年, 多则不过三载。”
  这比他们之前预测的提前了许多,白华咒的发作已经开始不稳定,摄政王随时都有可能失智。
  “好在这两年间, 王爷已经将不少政务都转交给了陛下处理,陛下也都做得很出色, 不至于等那时, 大崇无人主持......”
  众医老围坐药橱前叹气,从最开始面对白华咒的踔厉奋发, 到如今意懒心灰、束手无策,这几年间,他们经历了太多蹉跎与打击。
  没有人能解白华咒。
  若是神医在世, 或许有办法, 但那位神医早在十年前就仙逝了。
  红日喷薄金灿霞光, 从被褥里起来,言霁感觉气温又降了不少,昨日穿着刚好的衣服今日再穿就已感觉单薄, 言霁打算暂且先忍着, 这会儿没人有空照料自己,只能等回宫再加衣。
  他刚穿戴好, 外屋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是梅无香的声音。
  将门拉开, 阳光泄进屋内,梅无香捧着一个托盘,一如既往冷峻道:“陛下早,这是王爷叫属下送来的。”
  托盘上一件围着一圈绒领的宝蓝色鹤氅折迭地整整齐齐。
  言霁道了谢,接过来回了屋。
  鹤氅上身刚刚好,衣摆垂过脚踝,两肩尺寸也合适,厚度也适合这个时候穿,言霁得出结论,这件鹤氅是专门给他备的。
  昨日顾弄潮想必预料到今日会降温,且注意到他穿着单薄,专程连夜叫人去裁剪好的。
  言霁垂敛羽睫,眼底浮现一抹细碎柔光。
  前厅,顾弄潮正吃着早膳,白粥的热气喷薄在那张苍白秾艳的脸上,有种似真似幻的虚渺感,他每一吃一口都细嚼慢咽,神色浅淡得不像是在喝药粥,而像是品香茗。
  宝蓝色衣摆拂过木槛,顾弄潮移动目光看去,随影浮光中,金质玉相的皇帝陛下走近坐在他面前,乌黑的长发柔软顺滑地披在身后,宝蓝色的衣料与雪白绒领,将人托显得越发奢靡娇贵。
  顾弄潮将盘子上用以保温的金钵揭开,眸色盈亮:“不知你还喜不喜欢,若是不爱吃这个了,我再叫厨房给你另做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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