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言霁被迫抬起头,静静看着顾弄潮,提醒道:“朕还烧着。”
  压了几日的怒火此刻得到倾泻,顾弄潮并没因此放过言霁,附耳说了一句,言霁骤然握紧了拳。
  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紧绷的气氛,木槿端着药在门外道:“王爷,药熬好了,是不是该叫陛下起来喝了再睡?”
  看了眼背脊紧绷的皇帝陛下,顾弄潮仁慈地饶过了他,直起身道:“进来。”
  木槿进去时,发现陛下已经醒了,脸上顿时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端着托盘走过去,跪坐在床边道:“陛下现下感觉可好些了?”
  “好些了。”
  托盘里放着一碗乌溜溜的药,和一盘甜糕,言霁瞥过,探出手去端药碗,在手指伸过来的那刻,木槿清晰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乌青,惊讶下正要寻问陛下是怎么弄的,摄政王已率先接过药碗,那只手腕也缩了回去。
  气氛一直有些凝滞,言霁盯着顾弄潮:“朕自己有手。”
  “臣伺候陛下喝药。”
  顾弄潮对言霁脸上分明的抗拒视若无睹,吹凉汤勺里的药汤,递到言霁嘴边,言霁嘴唇紧抿,并不想喝,顾弄潮放下汤勺,凑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气音道:“陛下想臣当着您贴身宫婢的面,对陛下不敬吗?”
  重新盛了一勺喂到嘴边,言霁抿直的唇缝变成曲线,面无表情地张嘴喝下。
  喝完,一直缩在旁边假装不存在的木槿将碟子递上去,问他:“陛下,吃点甜糕解苦吧?”
  “不要,朕困了。”言霁躺回床上,拉过被褥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木槿无奈地收好碗碟,对上顾弄潮,恭敬有加道:“陛下既已无碍,王爷要不也出去歇歇,偏殿已为王爷备好房。”
  顾弄潮没了理由再留,随木槿起身出了天子寝居,却并没有去偏殿,而是径直离开了皇宫。
  “摄政王事务缠身,能抽出大半天时间为陛下侍疾,真是难能可贵。”
  德喜正跪在地上,将承明宫里的事禀给太后,他本就因是从太后宫里调遣去伺候陛下的,而不被看重。如今太后听说皇帝生病,驾临承明宫向德喜询问情况,德喜不敢不回的同时,还得小心谨慎地寻找合适的措辞。
  他战战兢兢地将摄政王夸了遍,却见太后的神态并没得到舒展,反而越发低沉,涂着蔻丹的指甲一下下敲着座椅扶手,神色难明。
  德喜也是混迹宫中的老人了,带过的几个徒弟都说太后是宫里待奴才们最友善的主子,只有他总觉得,太后给人一种很薄情的感觉。
  只有面对摄政王,她的亲弟弟,才会展露真实的内里。
  可这次例外,周围的气温都似寒了一度,德喜慢慢住了嘴,伏在地上不敢再多嘴。
  “陛下既已歇下,哀家改日再来探视。”小太监扶着太后走到门口,她蓦地停下,散漫地垂着眼帘,侧过头温声对德喜吩咐,“哀家带来的燕窝,记得给陛下喝了。”
  “是。”
  送走太后,德喜还处在恍惚状态,就听见身后有几个小宫女正凑在一起,用细细软软的声音说着:“太后看着又年轻又漂亮,为人还这般和善。”
  “太后经常给陛下宫里送东西,对陛下也很好呢。”
  第73章
  这场热病来得快, 去得慢,言霁病了快一旬,才稍有好转。
  而这一旬内, 他都称病没去上朝, 奏折倒是依然在往他宫里递,闲来无事言霁也会翻看一些, 知道了隐匿在京城的百余叛贼皆已捕获,摄政王在此过程中受了伤,至于伤势如何, 并没写在奏折上。
  也难怪,递到承明宫的折子要比往日多了许些。
  更多报上来的是有关康乐的踪迹, 近乎每个州县的刺史, 都上报过他们辖区疑是出现形似康乐郡主之人,有的两地甚至相隔千里, 却是同一天上书奏折。
  通缉令发下,整个大崇都因康乐的叛逃而草木皆兵。
  毕竟,这是名在逃的一级朝廷重罪犯。
  这日醒来, 沉重疲累多日的身体终于松快了些, 言霁听着外屋放轻的脚步声, 没有摇铃使唤,静静看了会儿床帐,又闭上眼浅眠, 希望能再赖过一个早朝。
  到了巳时, 宫人小声叫言霁起来,言霁见实在躺不下去, 只能睁开眼, 任由宫人为自己更衣擦脸。
  这时, 薛迟桉快步跑了进来,朝气蓬勃的小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神秘兮兮地拉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去御花园晒太阳。
  前两日,薛迟桉听说言霁生病,没结课就赶了回来,为了让言霁休息好,都是薛迟桉一直偷偷在帮言霁批折子,此时眼底都还存着青黛,被脸上的笑容掩去了些。
  “是有什么喜事吗?”
  走到御花园,找了个凉亭坐下,言霁方才开口问道。
  “这次大考,我夺榜首了!”薛迟桉睁着清亮明净的眼望着言霁,一副讨要夸赞的模样。
  言霁微微一愣,他不是记得上次薛迟桉还垂头丧气地跟他说,因为时间不多,他答题很急,发挥不好吗?
  原来发挥不好,就是“仅仅”夺了个太学院榜首?
  言霁:“=_=?”
  薛迟桉敛下笑容,抿嘴忐忑道:“陛下,我能不能讨一个恩典。”
  言霁问他:“你想要什么?”
  “我想,”薛迟桉顿了下,用很低的声音道,“去一趟岭南。”
  “你去那做......”言霁记起来,薛迟桉的家人就是因穆王府获罪而被发配到岭南去的。
  最终,言霁答应了这事,让他需要什么去找德喜安排,心里还琢磨着让影七暗中护送他,薛迟桉轻轻“嗯”了声,忽然问道:“陛下,若是一个人对你有所欺瞒,得知真相,你会宽恕他吗?”
  和煦温暖的阳光从柳枝间泄下,园中百花争妍,春色满目,言霁收回目光,定定看着薛迟桉道:“不会。”
  欺瞒有大有小,但他心胸不宽,定然不会轻易饶恕。
  -
  在病好全的一个晴日,言霁打算去趟金佛寺,见一见母妃,顺便为她供些香火。
  对外,不能直说是去拜祭生母,朝廷上,言霁对百官的说法是,登基一年有余,想要去皇陵祭奠先祖,顺便看看皇陵是否需要修缮。
  这个理由顺理成章,礼部批复,护卫军护航,随行之众百余人,繁琐的流程走下去,待到出宫那天已是三日后,也是钦天监特地测算过的吉日,宜祭拜。
  风和日丽,黄伞开道,京街行人纷纷避让,浩浩荡荡到了皇陵,言霁穿着繁重的衮龙袍被扶下马车,正望着恢弘冷沉的陵墓大门时,守陵人上前叩拜,得到吩咐起身后,在左前方引路,带言霁往里走。
  守陵人道:“近些年皇陵并无破损,每年拨来维护上花销的就已足够,正巧今日摄政王也与户部的人来清算账目,就在陵园内,陛下可要先到那边去?”
  “不必。”言霁没有犹豫就拒绝了,让手底下的人都是一愣,守陵人虽避世已久,但也看出来当今皇帝与摄政王似乎不睦,止了嘴,说起别的事。
  先为开山先祖上了香,再一一拜过几位先祖的陵墓,最后走到崇玄宗的陵墓前,言霁从木槿手里接过香点上,插进香炉,撩起衣摆跪下时,身后乌泱泱的一众人也跟着跪地俯身。
  墓碑上刻着里面埋葬的皇帝一生殊荣,言霁一字一句认真看过,在场一时鸦雀无声,萧风吹过道荫,长明灯摇曳,皇帝不起,无人敢抬头。
  言霁跪了很久,他想,如果人死后真的有意念,那么父皇此刻必然正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吧。
  生前,崇玄宗没骂过他一句,甚至没说过一句重话。
  为了让他死后能骂个痛快,言霁自罚般地跪到下午,日头西落,木槿轻声唤他时,才回过神,伸手让内侍扶起身。
  意料之中的,膝盖麻痹酸软,言霁站了会儿没动,否则等会定要摔跟头。木槿看出情况,为了皇帝的面子着想,朝下面跟着的人道:“陛下感怀先帝情切,想独自待会儿,大家先到外面等着吧。”
  “是。”
  待人走完后,木槿本想留下来扶一扶陛下,可她若单独留下来,又显得有些可疑,毕竟刚说出去的理由是陛下想要独自待会儿,纠结时,言霁对她道:“你也出去吧。”
  木槿犹犹豫豫,终是走了。
  这一面陵园彻底没了人,言霁动了动脚,皱着眉嘶了口气,这次惩罚应该够让父皇满意了吧?
  他一瘸一拐往石围边走,想靠着休息下,可没走两步,膝盖一软,又摔坐在地上,爬了下,没爬起来,言霁无语望天,天没望到,望到一张俊逸翛然的脸。
  冰冷对视,顾弄潮朝他伸手,言霁撇过头,没撇对方向,再次望向了父皇的陵墓。
  还没来得及心生罪恶,身体一轻,言霁被腾空抱了起来。
  无处着力的感觉让言霁下意识地去抓点什么,刚攀上顾弄潮的肩,言霁像是被灼烫到,立刻又放开,脸上隐现愠怒之色,喊道:“放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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