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言霁洋溢着笑:“不渴,就是有点饿,昨晚我没吃多少东西,现在我的肚子都快要唱空城计了。”
  他慢慢地絮叨:“太后安排了傅家女过来,她很好,但是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不喜欢?”
  顾弄潮的声音很低沉,听得人耳根酥麻,言霁在这样的嗓音安抚下,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些,他像小时候那样,往顾弄潮怀里靠近了些,半晌后,问道:“等这件事结束,我可以将立后的折子毁掉吗?”
  虽然言霁从没在前朝说过,要选哪家的女儿做皇后,但似乎大家都默契地替他定下了傅袅。
  顾弄潮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在言霁眼中的期颐暗淡时,才听顾弄潮道:“陛下想毁,自是可以,但总有一天,陛下得立后,为皇室开枝散叶。”
  就算这样也没让顾弄潮松口。
  言霁咬了咬唇,暗想,不过能将此事延后,也算一小阶段进步。
  病中没有多余心力算计这些,言霁闭上眼重新靠回顾弄潮怀里昏昏欲睡,而顾弄潮抬手揉了揉言霁松散的头发,斜飞入鬓的眉宇下,那双深沉墨黑的眼眸波澜渐隐。
  -
  言霁这一次病得厉害,但有御医精心调理,病气来得快退得也快,只是浑身乏力,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承明宫里里外外都将窗户开打通气,为让言霁更快好起来,木槿更是一连好几天都守在言霁榻前精心照顾,她甚至希望能代替言霁生病。
  之后木槿还真被言霁传染了。
  神奇的是,木槿一病倒,言霁就好了,就仿佛木槿说的话真的灵验了似的。为此言霁还特意笑话了木槿一顿,木槿却挺开心的模样。
  罢了几日朝,送到承明宫的奏折都快把言霁埋了,他开始想念起刚继位时顾弄潮全权包揽的那些日子。
  言霁病没好全,字也写得软绵绵的,一边批,一边抱怨,顾弄潮这个摄政王做得也太不称职了,明明他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还不帮他批奏折?
  从中午批到半夜,也只批完一半,明日又会有新的折子送过来,一想到这,言霁揉着酸疼的手腕,眼一转又打起了小算盘。
  他招来德喜,问:“摄政王这个时辰可是睡下了?”
  德喜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瞧着小皇帝的脸色,揣摩地回道:“应该是睡下了。”
  言霁顶着一张幽怨的姝容:“可朕睡不着。”
  “那......可要叫摄政王进宫?”
  “不用。”虽说欲戴王冠就必须承其重,但病中依然分这么多折子给他,言霁着实不痛快。
  不能这么算了。
  “你去让人,送几只公鸡到摄政王府上。”
  德喜忐忑地问:“这是何意?”
  “送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待德喜领命退下,言霁撑着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他记得摄政王府上有只威风凛凛的大狼狗,鸡遇狗,鸡一叫,狗一吠,摄政王府,鸡犬不宁。
  顾弄潮那样浅眠的人,定是睡不着了。
  乞巧节过去后,言霁让人盯着启王最近的动态,同时王侍中跟郡主的婚事,在京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言霁思觉,康乐定是要坐不住了。
  或许天命书中预言的谋反,就会在这月内。
  不知道他的这一番行动,又会扭转多少剧情,是否能更改死在顾弄潮手里的结局。
  望着冷宫那堵高耸的红墙,言霁在心里默默喊上一声母妃。
  庄贵妃是他唯一想去争一争的动力,他可以不在意父皇的遗言,可以不在意四皇兄死前欲言又止的眼神。言霁只是想将母妃,带出那座森冷寒酸的宫殿。
  他不能锦衣玉食着,而生育自己的人却饥寒交迫。
  -
  影一不知第几次来跟言霁说,飞鹤楼的人想见他一面。言霁担心再拖下去会把人等急了,但他又一直没找到机会出宫,他每一步行程都有无数人盯着,轻易不敢动作。
  直到顾弄潮接连五天告病没来上朝,言霁借着前去探望的名义,终于出了趟宫。
  去了后得知顾弄潮并没在府上,吴老请言霁进府喝茶等候,但言霁问过顾弄潮的情况,留了补品就说要走。
  外人面前肃穆严厉的吴老,唯独在小皇帝前柔软了神色,慈祥中又不失尊敬,道:“正巧今日厨师做了些点心,都是您往日最爱吃的,陛下请稍等,老仆这就去取。”
  “好。”
  言霁穿着藏青色的常服,真站在摄政王府外等着。
  摄政王府外来往的行人悄悄打量,这么娇俏的小公子,加上派头十足的车驾,以及穿着铁甲的守卫,让人很难不对其身份进行揣测。
  没多久,吴老抱着一个点心盒子出来,盒子盖得严实,依然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杏花香,跟蜜糖混在一起,蒸腾着一股子热气。
  一直到车里,言霁的心情都颇为畅快,每次去摄政王府,都像回家一样,无论是饭菜还是里面的人,都比皇宫贴合心意。
  “陛下,没见到人吗?”
  薛迟桉一直在车里没下去,这次出宫是他央了言霁许久,才被准许代替生病中的木槿一同出行的。他见言霁出去时还一脸淡漠,回来后就带了笑意,薛迟桉浅灰色的眸子黯了黯,嘴角却勾着孩童特有的明媚笑容。
  言霁将点心盒子递给他,道:“朕也没打算会见到他,尝尝,摄政王府特色之一杏花糕,旁的人可吃不上。”
  顾弄潮这么久不上朝,很可能是发病了,一般他发病都会去京郊被严密防守的别苑,言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见到顾弄潮,否则他还怎么去飞鹤楼见清风。
  言霁将自己最爱吃的点心分给那小孩,薛迟桉却局促地捧着盒子,眨着滴溜溜的大眼睛问他:“真的可以吃吗?”
  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让言霁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他不太好:“当然可以,朕既然许了,你就接着,左右不过是盒糕点而已。”
  薛迟桉惭愧地低下头,眼中酝酿出泪意,正要说话,马车骤然颠簸了下,外面传来骚动声,一道压低的声音混于其中,传进窗口:“主人,下车。”
  言霁撩起锦帘率先下车,车厢内,男孩一眨眼,眼眶里的湿意尽数消弭,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盒子,尚显稚嫩的小脸冷如寒霜,抬手将盖子推开了些,清丽的糯米花香破阀而出,他再不看一眼,弯身跟着出了车厢。
  一个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正站在外面,朝言霁点了点头,与薛迟桉错身而过时,薛迟桉瞳孔微斜,由于角度问题,他看到半张隐在宽大帽檐下的脸,竟然与言霁如出一辙!
  不过,他只看到下颌和殷红的嘴唇,稍像一些也并不稀奇。
  薛迟桉将疑虑压在心底,跟言霁躲进巷口的暗角里,看着斗篷人坐上了他们坐的那辆马车,御驾在混乱后快速整顿好重新启程,而宫人们对此毫无察觉。
  薛迟桉收回视线,看到言霁浑身放松地仰望着渐生暮色的天空,纤长的脖颈毫无遮挡地展露,乌黑的长发披散身后,脆弱得好似不堪一握。
  言霁笑了起来:“天空真的好辽阔啊。”
  薛迟桉总感觉言霁话里有话,当皇帝的人都这样吗,真正想说的永远会蒙一层雾。
  “走吧,去飞鹤楼看看。”
  他们从巷子的另一边出去,就到了直通飞鹤楼的南北街,此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街上正是鱼龙混杂、毂击肩摩的时候。
  南北街是京中最繁华的街道,前接瓦市,后镶柳巷,一条街养活了无数商人流贩,几乎每个店面的背后,都跟朝堂势力息息相关。
  据言霁之前还住在镇国王府时观察到的,这里有三成的贸易仰着顾弄潮鼻息。
  那时候是三成,如今恐怕不止于此。
  也正是因此,在南北街霸主般占了一半盛名的飞鹤楼,成了无数人眼中的肉饽饽,而飞鹤楼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却无人能查探到,也因此,飞鹤楼一直相安无事地成长至今。
  如果飞鹤楼跟母妃没有关系,那他也就到此为止,未来飞鹤楼会落到谁手里,都与他无关。
  言霁自然是希望飞鹤楼跟母妃没有关系的。
  作为和亲公主,若身后牵扯上这些,那么就不单单是一个楼这么简单,必然会上升到两国之间。
  要将母妃接出来就更加难如登天。
  飞鹤楼的龟公一早就接到通知,言霁一说是跟清风约好之人,就毫不含糊地将言霁直接带去了五楼。
  上到四楼时,就不同于下方喧嚣,安静地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而五楼更甚,只有他们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一路走过,每一扇錾金的朱红门扉旁边,都挂着一个牌子,有些翻过来,有些正面朝外,写着那些在飞鹤楼最有名气的魁首花名。
  从环形状的狭道走过去,一同经了五扇门,最后停在刻着“清风”的木牌前,龟公躬着身谄媚地笑道:“公子到了。”
  “谢了。”言霁本想抬手推门进去,但想起段书白此前的做派,朝薛迟桉抬了抬下巴,小孩会意,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打赏给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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