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老叟就住在金佛寺的山脚下, 直到将老叟送到他家门口, 老叟很是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屋内避雨。
  其实淋了这么久,所有人都湿透了, 避不避雨已经无所谓。顾弄潮看了一眼冻得瑟瑟发抖的言霁, 同意了下马避雨
  不止顾弄潮带的那群手下, 就连言霁也感到稀奇。
  老叟家的女主人性格憨厚,一见他们就立刻去烧热水,顾弄潮捆好马,过去跟她说了一句,女主人擦着手连连点头。
  老叟给言霁倒了杯热茶,看着那边问道:“小公子,这是你哥吗?”
  言霁接过茶说:“不是,他是我叔。”
  “这......挺年轻的哈”
  言霁手抖了下,生生将冒到鼻头的喷嚏忍了下去,顺便回了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老叟虽没太明白,但也知道大户人家的事还是不要多问为好,给军爷们都倒了茶,进屋翻找可以更替的衣物。
  这时女主人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姜汤过来,说道:“小娃娃,快把姜汤喝了,祛祛寒。”
  言霁道了谢,问道:“他们没有嘛?”
  女主人颇为尴尬地回:“那位大人让我只熬你的,说其他人身强体壮,不需要,你看......我还是多熬了些,要不让他们都喝点?”
  “谢谢了,我让他们都喝一点。”
  言霁分了碗,喝了一半姜汤,端着另一半去找顾弄潮,正好撞见顾弄潮将湿透的银盔换下,他愣愣地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他将目光挪开时,扫见顾弄潮后背肩胛的位置上,有一道蔓延的艳红花纹,形状诡异邪恶,令人心底没缘由冒起一阵寒意。
  顾弄潮穿上衣服,眼神很冷,问道:“何事?”
  言霁走进去,将姜汤放在桌上,往顾弄潮那边推了些:“给你喝。”
  顾弄潮端起来一口喝完,言霁好奇地问:“你怎么来金佛寺这边了,还知道我被困在路上......”
  实则,在顾弄潮得知去金佛寺的有康乐郡主和启王后,顾弄潮就安排了人驻扎在金佛寺山脚下,时刻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要知道言霁深夜离寺这件事,那更是易如反掌。
  只不过顾弄潮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路过。”
  言霁瘪了下嘴,端起空碗就要走,恰好女主人抱着被褥进来,并将换洗的衣物递给言霁:“你瞧我们这农家小院,房间也少,你俩今晚将就下挤一张床,热水我已经烧好了,不够的话我再烧一锅,这件衣服小娃娃你将就着穿。”
  女主人约莫有五六十岁,叫言霁一身小娃娃并不过分,但在顾弄潮面前,言霁听得很不自在,接过被褥应了好几声,才总算把女主人盼走。
  洗澡的地方在后院,仅用一条布隔开,言霁等顾弄潮先去洗完,才磨磨蹭蹭地去找皂角,一路上竟空无一人。
  他出去看了眼马厩,只停着老叟的那匹瘦马和顾弄潮的黑马,其余人都已经走了。
  言霁一时有些懵,这时才反应过来,顾弄潮是因为他才选择暂时留宿在这里。
  洗漱完回去,顾弄潮已经躺在床的内侧,似乎睡着了。
  言霁满身水汽,穿着农夫家的衣服,总觉得皮肤割得慌,他轻手轻脚拉开被角躺进去,侧头看着顾弄潮纹丝不动的背脊,问道:“皇叔,你睡了吗”
  顾弄潮素来浅眠,言霁觉得,就算之前睡着了,他进屋的动静也一定把顾弄潮弄醒了。
  言霁便自顾自道:“今日康乐向我打探了一些事,她可能已经进套了,但她还是太小心了些,我还得借傅家的手,推波助澜一下。”
  原本他很想问顾弄潮关于傅家女的事,但见到顾弄潮后,又觉得无需多问,顾弄潮不想点明,问了亦是无用。
  既然顾弄潮已经知道他的计划,言霁识时务地没再隐瞒,避免落个“不听话”的名头。
  言霁阖上浓密长睫,开始酝酿睡意。
  农家的木床硬邦邦的,被褥有些潮湿,穿的衣服也很粗糙,但言霁莫名睡得很香,睡着睡着,他本能地朝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靠近,蜷缩在那一方温暖处,呼吸归于平稳。
  屋檐外的雨声淅沥绵长,顾弄潮垂目看向缩在自己胸膺处的小皇帝,毫无防备甚至眷念的睡容。
  可能是被言霁压着,胸口湮塞不畅,顾弄潮坐起身,在不惊动言霁的情况下了床。
  -
  屋外一处稍能避雨的矮墙下,影五抱剑靠墙而立,面对言霁息憩的屋子,面无表情,时刻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梅无香戴着一顶斗笠坐在墙上,也同样留意着那间屋内。
  两名暗卫都害怕自己的主子会遭遇不测,毕竟摄政王和皇帝,本就是水火不兼容的关系。
  时间漫长难捱,梅无香突然出声:“那天在飞鹤楼里跟我交手的,是你吗?”
  影五一脸木讷的表情,看也不看他。
  梅无香早就听说过每一任皇帝在他们继位时,会接任上一任皇帝留下来的死士,这些死士精挑细选,从很小就开始培养,将成为新皇扫清障碍最锋利的一把刀。
  虽早有耳闻,但梅无香并没机会见到言霁手下的无影卫,无影卫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来去无影,永远藏在暗处,也没人知道无影卫有几人,各有什么本事,他们就是言霁的底牌,不会轻易泄露。
  若不是梅无香靠着过人的洞察能力,再加上这个农家小院隐蔽的地方太少,他也无法轻易将影五逮住。
  但就算逮住了,也只像逮住一个影子,无法窥见对方的样貌。
  梅无香试探了几句,影五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就在突然,他手中的长剑出鞘了一寸,紧接着,那间屋子的门被推开,顾弄潮从里面走了出来,若有若无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伫立在落雨连串的屋檐下吹冷风。
  影五一直提着的心稍放了些,眨眼间再次隐匿于黑暗中。
  -
  翌日一早,女主人做到早饭来叫他们时,见那名彝鼎圭璋的年轻男子已穿好昨日来时那身衣服,衣服布料是她从未见过的精贵,暗纹像是用金线钩织而成,行动时似有华彩流溢。
  在短暂的愕然后,女主人颇为局促道:“饭菜都已做好了,要不叫那位小娃娃起来吃点?”
  “不用,他发烧了。”男人的声音跟他人一样清冷,不失礼节,却挡不住的疏离感。
  老叟正巧过来,听见这话忙道:“那我这就去请村里的大夫过来。”
  “不必劳烦,等他醒了我就带他回去。”
  “发烧可不是小事,哪能耽搁。我们全村得了病都是那大夫治的,医术了得,跑个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很快。”
  老叟说完就穿着雨蓑跑了出去,女主人招呼着顾弄潮吃点东西,顾弄潮刚坐下,就听见屋内一阵响动,片刻后,言霁推开门出来,满脸潮红,眼巴巴地找女主人要水喝。
  农夫家的粗布宽衣裹在言霁身上,娇生惯养的皮肤被磨得发红,且衣服还大了许多,锁骨都露了大半出来。
  顾弄潮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要现在回去吗?”
  “我头晕,能等我会儿吗?”言霁的声音有气无力,说完又回了屋里,等顾弄潮端着热粥进去时,他已经喝了水,再次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言霁的额头冒了许多冷汗,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鬓角,这一会儿,脸色已变得十分苍白,嘴唇也干得起皮。
  自从小时候落过一次水,言霁每次受了冷,都会发高烧,但由于被照顾地细致,言霁很少生过病。
  看言霁如此模样,怕是吃不进东西,顾弄潮给被角压严实,将毛巾打湿了盖在额头降温,弄完后,老叟就带着大夫赶了回来。
  顾弄潮并不放心乡野间的人,去到外面吩咐梅无香弄辆马车。
  这里离京有段距离,叫御医的话,一来一回反而耽搁了治疗,还是先将言霁送回宫再说。
  梅无香还是第一次从王爷脸上看到浮躁一类的情绪,之前王爷在边塞被追兵捉拿,胸口中箭,腿又被折,都没见王爷皱一下眉。
  却屡屡因小皇帝的事,破了心防。
  另一头,大夫开了方子让老叟去他家抓药,但再等老叟拿药回来,房间里已没了那两位尊贵客人的身影,只余桌上放了锭足够他家吃好几年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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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大雨过后,绵绵细雨依然不舍得轻易撤离,刚热没多久的气温又骤然转寒。
  马车上,言霁裹着一件衣袍,在颠簸中他清醒了些,睁开一条眼缝,看到顾弄潮一贯散漫俊美的面容,声音喑哑道:“皇叔,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马轮碾过积水的泥路,言霁却没有特别强烈的晃荡感,身体在逐渐能感知外物后,才发现自己被顾弄潮拥在怀里。
  言霁闭了闭眼,沉甸甸的脑袋让他觉得周遭世界都是虚构的。
  顾弄潮的外袍盖在言霁身上,用手背手心翻来覆去给他的额头降温,眸子垂敛,看向烧得面色红彤彤的小皇帝:“渴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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