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可是我还有事情想要问问你。”
  黎珠从烧瓶里拿出芯片,举在手上稍微晃一晃,“而且你还有东西落在我这里没有拿,不想要吗?”
  慕析一时没想明白,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在黎珠那里。
  倒是南惜,立刻反映过来黎珠意中所指,激动攀上慕析的肩头:
  “记忆!你的记忆!”
  “呵呵……”黎珠被南惜激动的样子逗得发笑,赞许地看了南惜一眼,“没错,你从出生起到二十岁的记忆都在我手里。记忆真是种很有趣的东西对吧?离开大脑以后,再多珍贵的记忆就只是这么一点点生物电而已,只有作用于大脑才能发挥原本的价值。”
  “所以。”
  黎珠仍然看着慕析,这次却不是望着她的眼睛,而是看着她的发顶,好像能够穿过头皮和头骨、直接看进慕析大脑内部,“我想要知道,你的情感产生,是真的因为自发,还是因为那里太过空缺?”
  她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抚养长大的慕析,居然会爱上人这件事。
  空虚的大脑会用哪怕废料把自己填满,这是她能说服自己的最后一个假说。
  她没有在慕析的房间里安装监控,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所以她没能看见这三天里缩在房间里的南惜和慕析如何相处。
  其实因为割腕的关系,她本来也不太方便亲自去看。
  黎珠觉得自己很累,失血对她身体的打击看来比她预估的还要大一些。她不想再和慕析牵扯了,不想再在自己的房子里看见她。但是永别之前她还是很想知道,想听她亲自说说她的看法。
  “我的情感如何产生,和你的大脑应该是一样的原理。怎么不多研究自己?”
  慕析直直走过去,隔着那张实验桌踮起脚,把芯片从黎珠手里夺走。
  黎珠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站在原地,因为慕析的话而止不住颤动。
  她眼里有什么在闪烁,也许是泪光,抑或是别的什么,不在慕析的考虑范围内。
  “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感情?那现在这样又是怎么回事?”慕析低头研究那个普普通通的黑色芯片,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递给南惜,“这个该怎么用?”
  南惜也很默契地忽略了前方泪流满面的黎珠,认真打量慕析递来的芯片:“起码得要脑电装置才行。这里有,但你想在这里用吗?”
  “不想。”
  “我就知道你不想。那出去再说吧?”
  慕析点头,对黎珠说道:“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出去?”
  “……”
  黎珠抹去脸上狼狈的泪水,“就在这里吧。”
  她说:“七年前你就是是躺在这里,七年后把记忆还给你,也算有始有终。”
  这是独属于黎珠的仪式感。慕析不想在这里多逗留,但黎珠不肯让她们现在就走,她也没有办法。
  在小小的手术床上躺下、戴上脑电装置、看着黎珠把那枚芯片嵌入仪器中的时候,慕析怪异非常。
  南惜和黎珠一起站在她床边,竟然在这时达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踏入实验室大门之前慕析与南惜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沉重的心跳声快要把她们一齐吞没。
  她们以为进门以后就是九死一生,要么向黎珠妥协双双洗脑从此陌路,要么以死要挟逼黎珠让步、最后双死或身残。她们用三天时间才勉强建立起这样的决心,临行前慕析还再度犹豫要把南惜关在房间里独自妥协,其实惴惴不安到不敢猜测将来会发生什么。
  结果一踏进那扇厚重的实验室门,慕析率先看见角落里憔悴落寞的黎珠。
  黎珠抬头和她隔空对视的时候,她从黎珠眼里看到无数复杂情绪。
  那一瞬间,仿佛命运之书最后一行字自行抹除、重写,早已枯死的枝干上冒出一朵晦暗的花骨朵。黎珠的眼色越是痛苦、纠结,她越从里面看见属于自己和南惜的希望之火。
  慕析知道黎珠其实爱着她,南惜也看得出来,门外黎珠的特助也看得出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只有黎珠一个人被困死在孤独的牢笼里,以为自己就该永远暗不见天日,想让慕析陪着她一起被困在里面,永远被蒙蔽在黑影里仇怨一生。
  但这种偏执又无奈、对象始终唯一的“想”,已是黎珠不自知时候就深植在心底属于她自己的情感之源。
  顿时,慕析觉得自己需要看到亮光。她知道黎珠会放她们走了,哪怕黎珠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慕析已经知道了。
  所以慕析把实验室的灯全部打开。光明充盈这里的时候,她看见黎珠被映照得更加失魂落魄,可是自己和南惜的影子是紧紧缠绕着、朝向一面的。
  她最终点出了黎珠心中始终不敢面对的答案,语气平淡到像在说“谢谢”。
  因为答案本身就简单到令人发笑,三岁稚童都能轻松解出的谜底,天才却为此困扰一生。
  还顺带着把她也困顿到现在。
  慕析不觉得自己用黎珠的情感作为筹码有多么卑鄙无耻,反正连它的主人都觉得它见不得光。她现在已经拥有真正健康的情感关系,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她得赶紧离黎珠远一点,否则等这个自始至终不明白情为何物的疯子觉醒其他反人类的理论,自己一定又要深受其害。
  麻醉剂不断流入慕析静脉,直到时间久到南惜开始担忧,慕析才终于闭上眼陷入沉睡。
  “不用担心。”黎珠瞥她一眼,“她的身体强度比普通人高出很多,用的麻醉剂量大也很正常。”
  这女人竟然还好意思跟自己说话。
  南惜忍着脾气保持沉默,但只忍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你明明就想爱她,非把人逼成这样。麻醉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黎珠检查一遍慕析身上的脑电装置,仿佛没听见南惜的话:“她会时不时头疼吧?等记忆返还后这种情况会有改善,不过还是得多补脑,最好结合理疗和食补,慢慢会好起来的。”
  转过头发现南惜正瞪着自己,黎珠笑了:“这么看着我?你要是打我,我会还手的。装到走出门再翻脸不好吗?”
  南惜气急,差点就要把巴掌甩到她脸上去。
  还装什么?看着躺倒的慕析五官开始抽搐,她连跟黎珠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实在想跟我决斗也不是不行。”黎珠冷笑,“等她一醒就会发现自己成了遗孀,会不会从此心甘情愿留在我这里配合实验?”
  “?我非得把你的嘴巴撕烂不可!”
  ……
  这是慕析到现在做过最长的一场梦。
  即使它实际上只持续了半个小时而已。
  小慕析写在笔记本里的只言片语,表示情绪的字词,慕析全都彻底明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落笔。
  童年到青春期的这段时间小慕析产生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重新得到记忆的慕析也跟着认识了一遍那些压抑、沉郁、癫狂的情绪。黎珠的面孔反复出现在眼前,从年轻走向更成熟的阶段,像一座山那样压在小慕析心头。
  后来是无穷无尽的血,从动脉流出来淌在地上,满目鲜红反而让慕析感到释然。
  黎珠做出表示退让的承诺后,她就像现在一样躺上手术台,闭眼,睁开眼时一片茫然,忘了自己的一切。
  只小小的出租屋里一个小小的便签,上面写着:
  “慕析。我要去最好的学校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之后就是短暂的黑暗。
  再亮堂起来后,没多久慕析就看见南惜的脸庞。比现在要再青涩稚嫩不少,脸颊上甚至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
  就如自己曾经料想的一样,那是俗套的一见钟情。
  不管是见色起意还是命中注定,慕析悄悄迎来人生中第一次正向的爱恋。
  南惜也喜欢她,她们成为情侣,从此几乎都黏在一起。
  她们第一次亲吻时,慕析跟着脑海里那个年轻的自己一起流了泪,只是手术室里其她两人正打做一团,没人顾得上替年轻的慕析擦去眼角泪水,只好让它慢慢干涸。
  这段幸福没能持续太久。她们第一次标记之后,慕析轻轻舔吻南惜后颈肿胀的腺体,从床上起身:
  “我出去买点东西。”
  南惜到今天都不知道,那时候其实慕析起了学坏的心思。她忽然很好奇事后烟是否像人家说的那样好,特别想出去买一支试试。
  事实证明人还是应该老实本分才行,慕析第一次想学坏就付出惨重代价。刚出门走上街就被埋伏已久的巫泉等人捉住,终于被逮到落单机会。
  第二次洗脑之后就是慕析熟悉的事了,z城、家政大学,作为管家机械重复的一日日,直到和南惜再次相遇。
  只是在第二次洗脑之前——
  原来自己当年就闹过一次巫泉的地方。怪不得巫泉后来那么大张旗鼓严阵以待,但还是从她那里吃了大亏。
  慌张的慕析抱着血流不止的胳膊从手术室一路跑到s.life大门前面,才被巫泉拿着枪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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