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将他扔在这里就置之不理的李隆基像是在拿钝刀子磨他的肉。
  颜家三人来到殿前。
  李隆基挥手免了他们的请安,邀他们一同观看天幕。
  躺在地上的安禄山费劲地把上半身抬起一半,试图看来人是谁。
  蠕动的安禄山引起了颜家三人的注意。
  李隆基开口为他们解释:“安禄山。”
  这话一出来,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明白了。
  颜杲卿和颜真卿咬牙忍住了怒意。
  安禄山,就是杀了颜家上下三十几口的安禄山!
  但皇帝还在这里,他们还在大殿前,到底不能失仪。
  以颜真卿为首,颜家三口寻了何适的地方准备站定。
  但颜杲卿和颜真卿在官场懂得规矩,颜季明却是个不受拘束的。
  他经过安禄山,状似无意踩到了安禄山的胳膊。
  就是这卑鄙小人,用他威胁他阿爹,将他阿爹折磨致死,斩杀了他颜家满门!
  颜季明毫不手软,对着安禄山的胳膊就狠狠踩下去。
  颜季明不喜为官的束缚,但身上功夫是不错的,这带着极度怨恨的一脚,卸了安禄山的一条胳膊。
  安禄山一声杀猪参加:“呜呜呜呜!”
  我的胳膊!
  依旧没人搭理他。
  安禄山好像是跟文武百官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隆基畅快地笑。
  文武百官和善地笑。
  伴随颜氏一家的到来,百官陆陆续续寒暄。
  “颜公来了。”
  “还未恭喜颜侍郎擢升。”
  “颜小郎君好。”
  有些没能去到颜家的官员,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颜杲卿真容。
  果然是满门忠烈,看着各个都是器宇轩昂的好模样!
  文武百官和谐一片,问号声此起彼伏。
  但这问好声却让安禄山怕上加怕。
  颜公,颜公?
  是被他虐杀了的那个颜家吗?
  安禄山浑身的血都冷下来了。
  他忽然想起押送自己进来的那两个人。
  一个姓高,一个姓封。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那是守潼关的高仙芝和封常清!
  安禄山暗暗祈祷。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两个人的死全是李隆基那蠢货的错误,可不能怪到他头上。
  但颜家……
  安禄山完全不敢往颜家的方向看去。
  甚至连断了条胳膊的事都不再敢提。
  他生怕颜家的人不顾及场面空手就掰折了他的脖子。
  安禄山躺着,血液好像都被捆的凝固起来。
  面前似乎有三十几个青脸獠牙的冤魂在不断地围着他转,哭喊着向他索命。
  躺在地上的安禄山一张脸惨白。
  在酒楼的杜甫比天幕众人都有更深重的沉痛感。
  他像是被拉进天幕一样。
  老人褶皱的脸,满是污泥的手,还有那满天黄沙,和黄沙之中的哭喊声都格外清晰。
  杜甫深切地看着天幕,只觉得心都被被攥住。
  他想让这哭声变成笑声,想让荒芜的田野变成肥沃麦田,想让拄拐种地的老人在家中颐养天年,想让当兵的少年回家常伴双亲膝下。
  他想,他很想。
  杜甫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念头。
  他感老人之所感,悲老人之所悲,又盼老人之所盼。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杜甫喃喃道。
  儒家思想自小被家庭灌输到他的脑海之中。
  他幼时就能谨记祖父辈的教导。
  而如今,正是在这天幕之上,满天黄沙的凄惨画面之中,他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这景里没有战乱,没有剥削。
  百姓有家可归,朝廷是他们的依靠。阡陌相通,鸡犬相闻,家家户户都有盈余,夜不闭户也不必担忧偷盗之贼。
  恍然间,杜甫的理想有了画面。
  政通人和,民风淳厚。
  原来这才是“风俗淳”的真正意思。
  忽有呼啸的风刮过。
  文武百官都收敛了笑意。
  这风里带着黄沙,夹杂着入刀的雨丝,割地人脸上的肉生疼。
  四面八方皆传来啾啾的诡异叫声。
  这声音伴着阴风而来,冷到了骨头里。
  神音低沉肃穆。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还有一小更,看我能不能摸出来,要是能的话就得十二点之后了,宝贝们可以明早起来看哦。
  第127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青海头, 白骨遍野。
  新鬼旧鬼在他们生前所在的青海头徘徊,旧鬼不能入轮回,而新鬼又不断出现。
  鬼哭声越来越高, 文武百官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
  而最冷的是安禄山。
  早在之前看到颜氏一家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觉得周身围绕着三十多个鬼。这些鬼在他的左右不断耳语。
  他们说自己死状凄惨,说自己满腹怨恨。
  新鬼烦冤旧鬼哭。
  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不仅仅是那三十几个新鬼了, 这鬼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和雨声, 越来越多的鬼围过来。
  安禄山只觉得这些鬼恨不得吃他的肉, 喝他的血。
  不仅仅是天幕之上做的那些亏心事, 在现实里,他做的亏心事又哪里是能数的过来的。
  自从知道了他是未来大燕的皇帝,他嚣张跋扈, 他滥用刑法, 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迫不及待做了龙袍,只希望这龙袍有朝一日能披在他的身上。
  安禄山几乎分不清天幕和现实。
  恍然间,他好像已经当上了大燕皇帝,他带兵一路攻打长安, 走一路,杀一路。
  是封常清带的那群没用的纨绔兵, 是颜家三十几口的人命, 是向他跪地祈饶的哥舒翰。
  “微臣哥舒翰, 拜见陛下!”
  哥舒翰……
  哥舒翰?
  这响亮的声音到底是把安禄山给吓着了。
  可他被五花大绑着, 像是随手可丢的物件一样, 扔在了这里。
  安禄山觉得风雨不断砸在自己的身上, 他睁眼都有些费力。
  可他得把眼睛睁开, 他得看看来人是谁。
  砂砾尘土间的那个身影, 和他曾在神迹之中看到的身影重合了。
  彼时这个叫哥舒翰的人跪在了他的脚下, 他目悲愤,一心只觉得羞辱。
  可那又如何呢,小小的哥舒翰,不过是他安禄山的阶下囚。
  哥舒翰得来求他,求他饶了他一命。
  可他不会饶了哥舒翰,哥舒翰没用了,就得被关进大牢。
  现在,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哥舒翰就站在他面前。
  而他却像丧家之犬,连站起来与其平视都不能够了。
  安禄山听不清李隆基说了什么,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哥舒翰的身上。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哥舒将军”。
  将军?原来哥舒翰已经当了将军了?
  他不会放过哥舒翰,现在的哥舒翰会放过他吗?
  耳边厉鬼的凄厉叫声越发刺耳。
  安禄山目送着哥舒翰归位,站到文武百官中央。
  哥舒翰与颜氏一家站在一处了。
  颜氏一家。
  安禄山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把被他拔掉的舌头,砍断的手脚,没有头颅的身子全都站起来,要往他身上扑。
  安禄山吓得不断往后退。
  可他被五花大绑,他退不了。
  “呜呜……呜呜……”
  他也发不出声音。
  绝望笼罩在他的身上。
  “不要让他发出声音!”
  李隆基带着怒意看安禄山。
  于是离安禄山最近的哥舒翰上前两步,伸手卸了安禄山的下巴。
  安禄山绝望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明了,不仅仅是他一向认为的蠢皇帝看了天幕,这些被他虐杀过的将军也都看了天幕。
  他活不过今日了。
  无数冤魂的叫声之中,夹杂着稚儿的啼哭声。
  “为何有稚儿在哭?”
  李隆基开口问道。
  这是青海战场,这是属于将士们的地方。
  哪怕这曾经的战场变成了坟场,也不该出现孩子的哭声吧?
  天幕场景慢慢变了。
  战场隐去,厉鬼消散,一个禹禹独行的老人又重新出现在天幕之上。
  “这是……杜甫。”
  满朝文武对这样一个老人多了真心实意的关怀。
  他们关心这个老人的喜乐,关系这个老人的命运。
  是这个老人写下了《丽人行》,因而他们能够看到长安华丽外边之下潜藏着的忧患。
  也是这个老人写下的《兵车行》,让他们看到了穷兵黩武对百姓代带来的伤害。
  杜甫用他的眼睛,用他的笔触,带领着所有人去看他眼中的大唐,看他眼中盛世倾颓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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