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是我无用,是我无用啊!”
  张巡心中的难受不能纾解,他高喊了几声无用,却又觉得这两声和牺牲的三万百姓来比,可笑至极。
  张巡又拉紧缰绳,驱马疾行。
  这样的悲痛让他更迫切想赶到长安。
  只有赶快赶到长安,才能阻止睢阳之战的发生,才能彻底阻止这样悲剧的发生。
  【睢阳士兵一直坚持到了十月。而到了十月,城中剩下的将士,仅仅只有四百人了。而这四百人,也已经是气若游丝,站起来都几乎艰难的残兵。】
  【十月初九,健将的燕军们一窝蜂冲上了睢阳城头,睢阳,彻底沦陷。】
  天幕上,张巡骨瘦嶙峋。
  他看着被破开的城门,向西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那里是长安。
  他仰头大喊:“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
  脸侧是他的绝望之泪,歉疚之泪。
  他能力有限,这睢阳只能守到这里。
  但是他无愧于心,他张巡,尽力了!
  大殿前是呜咽的哭声。
  臣力竭矣,臣力竭矣……
  张巡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他是否会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不能多守几日城。
  “他至死,都不知长安究竟能不能收复啊……”
  大殿上的哭声更大了些。
  为忠臣哭,为良将哭,为睢阳所有牺牲的将士哭,更为城中那三万的百姓而哭。
  【张巡、许远以及南霁云等三十六个将军被带到了尹子奇的面前。】
  【尹子奇命人狠狠将张巡的嘴撬开,用一只剩下的眼睛恶狠狠看着张巡:“听说你每次打仗都会把牙咬碎,这是为什么?”】
  【张巡被俘虏了,身上的气势也没有减去一丝一毫:“我此生志在生吞逆贼,只恨力不从心!”】
  【尹子奇看上了张巡的用兵之能,想留张巡为己用,但周围人提醒他,像张巡这样的忠义之士,一生只会忠于一主,他把节气看的比生命重要,根本不可能为燕军所用。】
  【这样的人,留下来只能是一个心腹大患,而不能是助力。】
  【于是,尹子奇将张巡南霁云等三十八个人拉出去,当中斩首。】
  天幕上,三十八人排成整齐的一排。
  尹子奇睁着一只独眼,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毁了他一只眼睛的人死。
  尹子奇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三十八个将领,目光在经过南霁云的时候停下了。
  就是此人,以箭射伤他的眼睛。
  从此他彻底失去了左眼。
  “南霁云,你可愿意投降,你若投降,我饶你不死。”
  尹子奇的脸上是扭曲的笑容。
  既然张巡这人投降也没用,那把南霁云收归麾下也是可以的。
  刀架在张巡颈侧,他的双手被紧紧捆住。
  然而张巡毫无惧色,他侧过头对着南霁云喊道:“南八,大丈夫一死罢了,不能屈从不义的人!”
  南霁云与张巡的视线交汇。
  沉默过后,南霁云笑了。
  “我原本是想有所作为的,但是您这样说,我怎么敢不死呢?”
  张巡看着南霁云,也跟着笑了。
  其余将领只感觉忠义之气由张巡和南霁云之间滚滚而出。
  所有人皆笑了。
  【三十八个将领,面对砍头刀毫无惧色,朗声大笑,从容赴死。而被押送洛阳的许远最终也不屈而死。】
  【睢阳城破三日后,新任河南节度使张镐带着援军赶到,睢阳得救了。】
  【正是因为睢阳军民死死守了睢阳整整十个月,江淮的赋税才得以源源不断运往长安与洛阳,成为这两地作战的坚实依仗。】
  【在睢阳沦陷的一个月前,唐军已然收复长安。在睢阳沦陷仅仅十日后,洛阳也一并重回大唐的怀抱。】
  【睢阳陷,大唐生!】
  “三日啊,就仅仅三日,若是张巡等人等再多等三日,就能等来援军了啊!”
  朝堂之上,无人不痛心,无人不惋惜。
  仅仅三日,就是生死之隔。
  [睢阳要是能多守三天就好了。]
  [在这之前睢阳多守了几个三天?援军呢,援军在哪里?]
  [还记得当时张巡拜的是唐玄宗的画像吗,张巡是李隆基的臣子,可那时候的皇帝已经是李亨了。]
  [所以在张巡拼力杀敌,甚至被逼无奈到了“同类相食”的时候,李亨在算计着自己的权力?]
  [去救睢阳的节度使就是李亨册封的,那才是李亨的人。]
  伴随着天幕一声接着一声的砍头声,群臣的饥饿感逐渐消散。
  但他们所承受的痛苦依旧难以忘记。
  这样切身的感受让所有人对李亨多了怨愤。
  见死不救,见死不救!这跟贺兰进明有何区别!
  所有人痛惜闭上了眼睛。
  他们甚至在心中庆幸,庆幸现在的太子不是李亨,庆幸皇帝瞩意的接班人不是李亨。
  这样没有仁心,满腹算计的皇帝,真的应当是大唐的天子吗?
  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
  睢阳城。
  睢阳城的上空没有天幕,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几朵白云在天上点缀着蓝天。
  这天蓝的像是能滴出水一样。
  城楼上是巡逻的士兵,偶有小士兵在上面打着瞌睡。
  “嘿,嘿,柳三,不要睡了!”
  小士兵迷迷糊糊,咂咂嘴吧:“啊?换岗啦?”
  替换他的士兵照顾柳三还年轻,笑出一口白牙:“我提前来换你,你去那阴凉地方睡。”
  小士兵感激地笑了笑。
  晌午吃的太多,他现在胃还有些涨,能小憩一会最好不过的了。
  “我下回帮你多站一会。”
  柳三说完后,一溜烟跑下城楼。
  城楼下,一条大路直通城内,大路两侧的树荫几乎遮住了整条路。
  他生在睢阳,长在睢阳,他知道,前头李二娘卖的豆花汤最是好喝,夏日来一碗解暑最好不过。
  还有城北的花匠,长得肥肥圆圆,但种植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这城里的树啊,多半都是他家种的。
  还有城南的张老头,会在晨间把自己的牛牵到城外头吃草,傍晚再牵回来。
  但这牛不听话,总是趁着老头晌午打盹的时候,偷偷跑会城里。
  柳三在自己经常睡觉的树旁站定,拍了拍牛屁股:“劳烦高抬贵蹄,让个位儿,这处是我常在的地,你去另一边薅花吃。”
  说着,柳三拿着牛头上的牵引绳,松松垮垮拽住手上,把牛引到另一边的树下。
  安置好张老头的牛,柳三安稳在树下睡着了。
  阳光照在树上,然后又斑驳着,顺着树叶间隙流下来。
  可树上叶子极大,就是流下来的光也没有几泓。
  柳三睡得安稳。
  要他说啊,守城哪里用这么多的人呐,这城里百姓安居乐业,周围城池跟他们睢阳友好往来,大家日子都好起来了,连小偷都没有几个。
  真好。
  百姓安居乐业真好。
  这样他才能在这躲懒打盹啊。
  柳三美滋滋地睡了。
  但他并没有睡很久。
  只听到有人呼喊着:“下雪了!”
  下雪?
  放什么屁呢,现在正七月呢,七月流火的夏天,哪里来的雪?
  可带着凉意的风到底是把柳三给吹醒了。
  柳三迷迷糊糊睁眼。
  只见遮云蔽日的树荫上头,开始飘着细细的雪了。
  这夏日的翠绿和冬日的雪白,竟然在七月流火的月份,同时出现了。
  不仅是柳三不敢相信,整座睢阳城的三万百姓全都不敢相信。
  他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好奇仰头张望着。
  太阳不知何时偷偷躲在乌云之下。
  瓦蓝到滴水的天逐渐泛白,细雪簌簌落下。
  短短一个时辰,睢阳城的地面就有了薄薄一层的积雪。
  甚至有稚儿欢呼雀跃,拿着木块铲子挖起雪玩。
  一向严肃的大人在此刻也难得欢欣笑起来。
  “睢阳下雪啦。”
  “听刚赶来的路人说,就睢阳这里下雪呢,真美啊。”
  “崔老汉,你忙着扫什么雪啊!”
  “睢阳要新太守要来了,你忘啦?听说这新太守人好,爱民呐!”
  “我也听说了,叫那个什么,叫张巡,是不是?”
  “对对对,正是叫张巡呢!”
  崔老汉依旧拿着自己的扫把,认真扫地:“睢阳可得以最好的面貌迎接新太守啊。”
  此时张巡正在赶往睢阳的路上。
  在接近睢阳的时候,他接住了一片为睢阳而落的雪。
  是的,张巡知道,这七月飘雪是为整个睢阳的三万百姓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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