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姚崇神叨叨的:“恶钱,古已有之,宋公之法,过于刚直。”
  张说烦他装腔作势。
  你这不是废话吗,宋公他不仅仅方法是刚直的,他整个人都是刚直的!
  于是张说执着重复道:“姚公,你看出哪里出问题了吗?”
  姚崇心情好,大发慈悲为他解惑了。
  “你这月的俸禄拿到手了,这时有人告诉你,你俸禄里的铜币有一大半都是恶钱,你必须将恶钱全部上缴,你当如何?”
  张说刚想喷他这话驴唇不对马嘴:“官家发的俸禄如何能有恶钱……”
  但话没说完,脑子就转过弯来了。
  他自言自语道:“我会愤怒啊,我那么多的钱,一下就全没了啊。”
  姚崇点头:“百姓也正是如此。”
  张说像是被打通了经脉,整个人都开窍了:“是啊!”
  【宋璟这样做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但他疏忽了两点。第一点,大量收缴恶钱,市面上的货币骤然减少,会造成市场萧条。第二点,收缴恶钱不给与补偿,会引起民愤。】
  宋璟一个头两个大,又是民愤,又是民愤。
  现在的百姓,气性大啊。
  李隆基依旧冷飕飕看着宋璟。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引起民愤了?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宋爱卿前不久才将这命令发布出去。
  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要引起民愤了。
  想到了或许要即将发生的事情,李隆基心里发愁,眉头紧皱。
  这天幕要是能讲讲怎么解决恶钱事件就好了。
  天幕来自于一千三百年之后,想必千年之后,这区区恶钱的小事,一定有应对的办法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李隆基第一次感觉到了天幕的重要性。
  天幕在他的眼里不再是一个只知背刺他的,令他心中不悦,甚至有几分恐惧的神迹。
  此时的天幕更像是一个等待挖掘的智囊。
  如果此时天幕能把解决恶钱事件的办法说出来就好了,哪怕是轻飘飘的几句话,也好过他们像无头苍蝇一般摸索。
  第一次,李隆基感觉到了语言的重要性。
  李隆基神情复杂,期待又忐忑。
  若是能说出解决之法,就是再背刺他两下也是无妨的。
  天幕似乎听懂李隆基的心声了。
  【在唐代也的确出现了多种解决恶钱的办法,每一个方法都有优缺点,在这里简单给大家盘一盘。】
  李隆基仰头看天,兴奋伸出自己的双手。
  这才是真正的神迹啊!
  伴随着李隆基持续的兴奋情绪,天幕娓娓道来。
  【第一个办法,在关隘、坊市等需要钱币大量流通的地方,设置专门分辨货币好恶的专门性站点。符合规定的钱币才能够流通到市场。这个办法在东魏就已经使用,在唐代被沿用,也成为了区分货币良恶的主要办法。但这办法也有缺点,人力鉴别,没有专业技术,会产生误差,也比较难在偏远地区推广。】
  天幕所说的这个办法是现在正在施行的办法。
  这个办法的缺点已经暴露无遗,并且这个方法,无法解决民愤问题。
  但百官没有松懈,依旧记了下来。
  天幕肯定不会说这一种办法,天幕肯定还会说其他的办法。
  【刚刚说的办法是用于货币区分,接下来所说的办法就是在弥补百姓上下功夫了。】
  一时间,包括李隆基都拿好了笔。
  宣政殿前乌压压的人全部同等弧度扬起了头,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鸟幼崽,每个人眼中都饱含了对知识的渴求。
  【用米、布、或者是官方铸币,去按照比例兑换百姓手里的恶钱,这样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百姓的损失。这样的办法也有弊端,如果比例太大,百姓不乐意换,并且这个办法对国库的要求很高,时间久了官府也支撑不住。】
  百官一边遗憾,一边提笔记好。
  唉,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们想拥有一个,一经推广,全员响应,迅速施行,立竿见影的办法。
  天幕实力打脸,马上告诉了他们,他们是在想屁吃。
  【控制原材料这个办法可以追溯到隋朝,这个办法有助于从根本上解决恶钱,但是当时官府控制力不行啊,他们也想控制,但是原材料很多,像铜、铅啊等等,他们控制不住那么多材料的。】
  百官沉默了。
  天幕就差把他们能力不行明晃晃写出来了。
  【此外,严峻刑法也是一个办法,但是这只能作为一个辅助性的办法,过犹不及,太过了会造成冤假错案。关于这类刑法的法律规定,还是需要一定时间打磨出一个完备的体系的。】
  宋璟沉默了。
  冤假错案,天幕似乎是在点他。
  【刚刚总结的几个办法都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联系当时唐的生产力、政治背景、社会背景,其实在当时是无法出现一个一劳永逸,完全解决恶钱的办法的。官府只能做的是因时制册,将生产力发展起来,将完备的法律体系完善起来。】
  齐齐仰着的期待脑壳又灰扑扑地低下去了。
  天幕说了,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李隆基沉沉叹了口气。
  原来这世上没有一通到底的捷径。
  李隆基看着记的满满当当是纸,仍觉得宽慰不少。
  这些办法也够了的。
  蚊子腿小也是肉啊,至少多了好几条可供延伸的思路呢。
  被天幕背刺久了的李隆基,连心态都好了不少。
  【我们最后要说的,是宋璟罢相。】
  一群蔫巴巴的脑袋“蹭”地一下,又抬起来了。
  脑袋们齐刷刷望向天幕,接着望向宋璟。
  宋璟也罢相了?
  “宋公上任也没有很久吧。”
  “你这话说的,姚公在宰相之位也未待十年八年啊。”
  “我还是有些震惊。”
  张说也惊讶,他推了推姚崇:“跟你一样,罢相了。”
  在场唯一接受度良好的反而是宋璟这个当事人。
  他垂眸想了想,就是没有天幕说的这句罢相,事后他也会主动提出辞官的。
  有姚公这个先例在前,他不好赖在这位置上。
  况且这回他到底与姚公还是不同的,他接连两次在政事的处理办法上出现错误。
  若说“旱魃事件”尚且没有发生,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那“恶钱事件”已然发生。
  只不过时间并不长,还没有激起民愤罢了。
  就是任由他坐在这个位置,也是做不长久的。
  【姚崇被罢相的原因是私心太重,而宋璟被罢相的原因恰恰相反,公心一片却有些过犹不及了。我们不能说他收缴恶钱是错误的,但完全将恶钱收缴而不给予百姓一定的补贴,会引发群众的不满。厌恶不诚实的罪犯,反而将一些受到冤屈并坚持正义的人一棒子打死,这会造成更多的冤假错案。】
  【宋璟的古板不知变通,其实在他为相的早期就能看出来了,把他和姚崇对比起来举个例子,方便大家理解。】
  [他俩正好互补了。]
  [可惜人不能中和,唉。]
  [不太了解唐朝的宰相,后面会有新的宰相吗?]
  张说欠嗖嗖对着姚崇道:“你瞧,天幕又说到你了。”
  “姚公这宰相没白做啊,后人时时刻刻惦记你呢。”
  姚崇面无表情。
  但是被提到的另一个人,宋璟就不是那么自在了。
  天幕在说到他被罢相,他尚且能寻常心对待。
  他毕竟有错,犯错就要接受惩罚,这是理所应当。
  但是将他与姚公进行对比,这多少让他有几分自惭形秽。
  就政治能力而言,他的确比不上姚公。
  【长安分东都洛阳,和西都长安。当时粮食的盛产地在洛阳,但将粮食运到长安是一件工程量相当浩大的事情,所以大旱时期,长安的粮食就供应不上了。在开元五年的时候,李隆基就面临了刚刚说的问题,粮食不够吃了。按照唐王朝一贯的做法,是将整个政治中心都迁到洛阳,政治领导班子去洛阳住一段时间,等灾荒好转,再回到长安,这在当时被称为“就食”。既然在长安吃不到粮食,那我去洛阳总行了吧。粮食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所以当时的李隆基也打算,把政治中心搬到洛阳去。但这时太庙的柱子坍塌,这导致整座太庙都倒了。那是太庙啊,李唐家放祖宗牌位的地方。大家都知道,古人把祖宗牌位看的都相当重要,这件事也被看做是一件不怎么吉利的事情。所以他们就在想,太庙怎么早不倒,晚不倒,偏偏在他要去洛阳的时候倒呢?】
  李隆基想起了这件事。
  他印象深刻,在这个时候,他还同宋璟闹了些不愉快。
  【宋璟本来就是不赞同李隆基去洛阳的。当时太上皇李旦去世才半年,宋璟认为,李隆基在长安老老实实守丧才是合规矩礼法的,守丧十分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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