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家宴,没什么拘束,沈湛在荣王一旁侍膳,而宋婉给荣王斟酒布菜。
荣王抬眸看向儿子,气色好了不少,眉心舒展,好像并未因为凤阳的灾情而疲累。
而儿子身边的宋氏,眉目含春。
荣王不禁心中暗自感慨,年轻夫妻就是蜜里调油,让人好不羡慕,若是能尽快开枝散叶,那便更好了。
“儿子和儿媳恭祝父王岁岁有今朝。”沈湛道。
说罢,便遣人将贺礼抬上来。
绣着各色各样寿字的软帘被打起,随着贺礼后面跨进来的,是一道玄色的身影。
宋婉随着一旁的众人一起行礼肃拜,“雍王殿下安。”
她并没有抬头,低眉顺眼地在沈湛身边,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汗涔涔的,烦躁得很。
“珩舟来了,怎么才来?”荣王皱了皱眉道。
“儿子有事耽搁了,还请父王恕罪。”沈行的声音微哑,边说边命人也将贺礼抬上来,抬眸见众人跪了一地,“不必拘束,今日是家宴。”
他的目光扫过宋婉,只见她臻首低垂,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那绣着繁复纹路的衣领下,若隐若现是一抹刺眼得很红痕。
沈行只觉得煎熬没有最甚,只有更甚。
从今日清晨得知她回了王府,之后沈湛便封锁了琉光院,他不知哪根筋抽了,就十分迫切地想要见宋婉一面。
回想起看见的那一幕,他就心如刀割,浑身也一阵冷一阵热的,如同濒临窒息,陷入彻头彻尾的绝望中去。
心痛的麻木,怨怼和不甘就愈发明显。
沈行对着宋婉道:“嫂嫂气色不错,和兄长当真是伉俪情深,这一路不知多少人称赞嫂嫂不远千里去与兄长相会的壮举呢。”
宋婉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多亏小叔一路照料。”
这一来一回,十分自然。
荣王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珩舟坐吧。我听说北境战事又起?”
沈行道:“晋王叔发来八百里急报,胡人不知从哪听来圣躬违和,趁乱扰我边境,野心又起,烧了军中一处粮草库。晋王叔来信,是问儿子的意思,可还愿意回到北境去,若愿意,晋王叔便拟诏书呈上,望朝廷派兵,把他们彻底清剿。”
“父王不必忧心,早前在北境那些年,已将那些蛮夷都击得溃败,他们逃进了昆仑山,才保下些残部。现在只是强弩之末,弄不出多大波澜。”
这一字一句,他说得平常,在场的人却都心下戚戚,北境与多国交界,一直以来都是大昭的心腹大患,这些年来不仅有了太平日子,还如数将早年割让的土地收回,除了晋王多年驻守,与沈行在北境的耕耘脱不了干系。
如今,是想一击制敌,晋王才写信来希望沈行领兵支援北境。
是战或不战呢?皇帝的身体还能等到捷报归来么?
荣王不管那个,总觉得这些年虽然战火未平,却都是离云京极远的事,若是他一辈子不出封地,那便是一辈子都不会被战火殃及。
而沈行要走,不成亲,没孙子,那不行。
荣王幽幽道:“你走可以,走之前把婚成了。王妃选不出来就再等等,侧妃呢,我看不错。”
说罢,往夏旎兰的方向一指,“兰丫头这些日子在府里,我看了,是个伶俐人儿,正配你。”
“宋氏,就交由你来操持他们的婚事吧。”
宋婉脸上一直挂着温婉的笑意,“是,妾身定好好为小叔和夏姑娘……”
沈行睨她一眼,带着锋利的恨意,寒声说道:“嫂嫂,当真要为我与旁人操办婚事?”
“你真的甘愿吗?”
宋婉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眸光如秋水般明净坦然,“能为小叔操办婚事,妾荣幸之至。”
她能怎么样呢,此生与他无缘了。
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事已至此,他娶谁都比娶她好,起码名声无损。
沈行周身弥漫着满满的压迫感,手中的酒杯收紧,脸上一片冷肃,“我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四年前,他就想娶她,她没有松口。
现在,她又要操办他与旁人的婚事。
“你怎么跟你嫂嫂说话的?”沈湛冷冷道。
宋婉不想让人看出破绽来,连忙揪住沈湛的衣袖,“无妨的,小叔或许是因为北境战事心烦,才口不择言了些……”
沈行目光灼灼,语气冷硬:“北境战事没有到能令我忧心的程度。”
“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娶夏旎兰。”
“我想娶的,一直是像嫂嫂这样的妙人,嫂嫂为我寻一个过来?”
沈行英俊的面容上是玩世不恭的笑,语气随意又充满挑衅,宋婉几乎以为他疯了,竟在这样的情境说出这话来!
宋婉目瞪口呆的同时,她听到了茶盏碎裂的声音。
身侧的沈湛面无表情,宋婉却知道他愤怒到了极致。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太康县主早就想发作了,再也忍耐不住,站起来不悦道:“珩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旎兰出身书香世家,模样又好,怎就还比不上宋氏了?何况宋氏是你嫂嫂,你这么说合适么……”
话音刚落,忽然又凌厉的风声传来,紧接着是“嗖嗖”的冷箭声。
大殿中的烛火骤然熄灭!
“有刺客!保护王爷!保护世子!”门外的侍卫疾声喊道。
黑暗中,是兵刃相接的声响,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将宋婉挤到一边去,她就着朦胧的月光,看见沈湛被一群黑衣人重重围了起来。
刀剑交接声、菜肴珍馐落地碎裂声、还有婢女们惊慌失措地呼声不绝于耳,宋婉就着一点月光,手忙脚乱地想逃离混乱。
鼻息之间是血腥气,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温热一片。
应该是有人受伤或者死了。
黑衣蒙面人像从漆黑的夜色中凭空出来似的,将好好的寿宴搅得一团乱。
荣王的喊声恼怒至极,“何人胆敢上荣王府行刺!给我都拿下!”
“哎呦王爷,您别出声!”侍从惊惶道。
不知是谁在打斗中攀上了大殿的藻井中悬挂着的八角走马宫灯,木质的框架承受不住那重量,发出可怖的涩塞声,烛芯晃动间燃起又熄灭,那宫灯上的绢纱被星火所燃,一溜地亮起幽幽的火光。
于摇晃明灭的烛火间,沈行看到了宋婉,她趴在地上,身形纤细,鹅黄色的裙摆如花瓣般绽开,她扬着头,那摇摇欲坠的宫灯正在她正上方。
沈行听见榫卯断裂的声音,来不及细想,他在宫灯下坠的瞬间朝宋婉快如闪电扑了过去。
宫灯燃起的火焰几乎贴着他而坠落。
光怪陆离的火光照亮了沈行的脸,冰冷的箭弩寒光毕现,极速射过来,与沈行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沈湛的脸色森然可怖,透着巨大的恐惧,可那些暗卫却将他紧紧护住,他想过来救宋婉也来不及了……
好在因为光线昏暗准头不行,近处的王府护卫又扑上前来做肉盾,那箭矢并未射中沈行。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宋婉都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感觉身侧生风,而后是衣裙撕裂声,自己被一个人扑倒在地。
沈行的手垫在她后背,重击之下他蹙着眉闷哼一声。
宋婉慌乱地抵住他的胸膛,手指触及他的温度,让她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那么让人眷恋啊……
随着如浪潮般涌入的王府侍卫到来,刺客们逃跑了,只留下了几具尸体。
烛火重新点亮,大殿内恢复了光明,荣王怒不可遏,指着那几具尸体,“都死了!?这是有备而来的死士啊!给我追!”
侍卫们领命冲了出去。
大殿内恢复了平静,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宋婉与沈行身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见沈行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宋婉包裹住,挡住宋婉被那坠落的宫灯撕裂的裙摆,他里面穿着白色的亵衣,后背隐隐渗出些鲜血来。
众人面面相觑,雍王自年少起就对女子端方知礼,虽是风流倜傥之人,引得许多贵女倾心,却一直保持着该有的分寸,对谁都是礼貌而疏离。
而现在,他将自己的嫂嫂紧紧护在怀中,还脱下自己的衣袍……如此温柔细致,像是呵护易碎的珍宝。
再想到方才雍王说的那番话……实在难让人不多想啊。
婢女和小厮们爬起来,看到这一幕开始窃窃私语。
荣王目瞪口呆,脸色更难看了。
还是沈湛打破了这尴尬,他清冽好听的声音有隐隐的怒气,“世子妃受惊了,还不把世子妃扶起来?”
“是、是,世子。”婢女们惊慌道,赶紧过去分开这二人。
宋婉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可衣裙撕裂,又不得不披着沈行的袍子,只得拉开与沈行的距离,强撑着镇定道:“多谢小叔相救……”
却又脱口而出,“小叔的伤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