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卞持盈很满意她的想法:“此事便交给你了,不用操*之过急,慢慢选。”
  迟月脆生应下。
  皇后重翻旧案一事在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没想到还真翻出了几个有疑点的案子。皇后联合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错案重审,将犯人绳之以法,还好人一个清白。
  “她真是在安安分分审案?”宗太后一脸狐疑。
  晏端剥了颗葡萄扔嘴里:“母亲要是不信,大可去金銮殿看看,有霍宸秋和弥深在,她即便有什么心思,也不敢翻出来。”
  “我总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你我。”宗太后一脸深思,少顷,她看向晏端:“她近日来有些不同了,皇帝发现没有?”
  晏端:“没有,哪里不同?”
  宗太后也说不上来,她只觉得现在的卞持盈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她跟以前没差别。”晏端瘫坐在梨木圈椅中,跷着腿:“一样冷情寡性,一样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卞持盈看着跪在殿中的妇人,问:“跪者何人?有何冤情?”
  那妇人约摸近五十岁了,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头上是一根木簪子,面容憔悴,粗糙的脸皮是常年风吹日晒过的痕迹,有几处因干燥呈皲裂状,眼尾的皱纹里夹杂着这一路的风霜雨雪。
  “草民贺芳,今年四十一岁,是青田县贺家村的人。”妇人作局促状,她捏着衣角,不敢看上边儿的人,只盯着光彩映人的金砖,声音有些小:“我女儿……被……就……死了……”
  殿中无人听清她的话。
  右侧的霍宸秋皱眉:“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作甚?速速大声禀来!”
  贺芳吓了一跳,连忙俯趴在金砖上,以额触地,身子瑟瑟发抖。
  迟月上前,笑着拉起贺芳:“婶子别怕,你有什么冤情只管给皇后殿下说,殿下一定会帮你做主的。”
  贺芳抬起头来,看向迟月,神色惊惶无措。
  迟月生了一张鹅蛋脸,杏眼水涟涟的,鼻头圆钝,年纪又小,看上去可爱可亲。
  “别怕。”迟月拍了拍她的肩。
  于是贺芳跪在殿中,挺直了腰板,看向上方的皇后:“我的大女儿叫赵佩,因为去河边洗衣裳,和别的男人寒暄了两句,就被她男人打死了。”
  “我二女儿赵倩是个寡妇,她气不过,就去找村正,村正说男人打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谁怪她不老实,村正撂下这话,就再不管了。”
  贺芳抹了抹眼睛:“二女儿不甘心,就去县上找县大爷,县大爷没见她,有同村好心的读书人替她想了法子,她见到了县大爷,县大爷只说会派人去处置的。”
  “结果……”贺芳说到痛心处,不由悲从中来:“结果我二女儿刚回到村,就被传不干净,年纪小小四处勾搭男人,然后……然后他们就把她抓了起来沉塘!那个读书人就这么活活被吓疯了!”
  殿中很安静,只有贺芳小声啜泣的声音。
  左侧的弥深问:“听你说话颇有条理,是读过书、识过字的?”
  贺芳接过迟月的手帕,小声道过谢后擦擦眼泪答道:“民女的父亲以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早死的丈夫也是读书人,认得几个字。”
  迟月怜悯地摇摇头:“若是换那没有读过书的,恐怕都想不到来长安伸冤。”
  “我家里没有人了。”贺芳眼皮红肿,她攥着质地柔软的手帕,下定决心朝上方看去,神色哀求:“我一定要为我的女儿讨个公道!求求皇后殿下为我女儿主持公道!以慰她们的在天之灵!”
  卞持盈问:“县令怎么说?”
  贺芳苦笑:“县令说村里有村里的规矩,族里有族里的规矩,他们县衙管不了。”
  皇后看向大理寺卿,微微颔首。
  弥深高声吩咐:“带犯人进来!”
  一般案子前期都是由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先了解详情,再收集人证物证,若证据确凿,便可直接抓人,留皇后审问定罪。
  一群男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进了殿中来,那老者神色高傲,作藐视状。
  赵家姐妹一案的犯人,便是村正、贺家的族老,一眼看去,有近十来人。
  老者杵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贺芳咒骂:“你这……要死的白眼狼……白眼狼!”
  贺芳瞪他:“我女儿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有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他也瞪着贺芳,中气十足地怒骂:“是你女儿不检点!不要脸去勾搭别的男人,就该打死!谁让她们不守妇道!活该!我呸!”
  贺芳怒极,她胸膛起伏得厉害,脸也憋得通红。
  老者抬头慢慢扫过殿中,他杵着拐杖在殿中走来走去,高傲自如的模样就像是在巡视自家的菜地,悠悠地看着菜的长势。
  迟月笑盈盈问:“见了皇后殿下,为何不跪?”
  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跪天跪地跪皇帝!怎么能跪女人?”
  满室寂静。
  卞持盈面色未改:“那赵佩是被她丈夫活活打死的?是不是?”
  犯人里挤着赵佩的丈夫,闻言他站了出来,挺起胸膛:“是她不守妇道先!”
  贺芳尖叫:“她不过是与人说了两句话而已!”
  卞持盈再问:“赵倩被沉塘,是不是?”
  村正说:“是她作风不正,是她勾人成奸。”
  皇后垂眸看着手中折子,少顷,她“啪”地一声合上折子,起身来,目光如炬,辞色俱厉:“今有长安城青田县贺家村贺材、贺志刚、贺光明、贺俊良、贺建木、贺成、贺元忠、贺俊明,谋杀他人,判以死刑,择日行刑。”
  贺家村的几人呆若木鸡。
  那老人举起拐杖朝上方掷去,他勃然大怒:“我们是依照族规办事!你凭什么来管我们!”
  皇后静静看着那拐杖掉在金砖上:“国有国法,依律处置。”
  【作者有话说】
  立冬啦,宝子们昨天有吃饺子吗?
  第8章 驴蒙虎皮
  ◎一介女流!竟敢定我们的罪!◎
  贺家村一群人不干了,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言辞之间尽是对皇后的不满,甚至还有人对她女子的身份表示鄙夷不屑。
  朝玉站在皇后身后,看着那群腐朽腥臭的恶人,牙关咬得紧紧的:“真是……真是一群混账!”
  她看向皇后,见其面色淡然,不由牙关一松。
  是了,总之这群人都要死了,她气什么?
  接着,她目光下移,看见大理寺卿的脸色也不太好,她微愣。
  老者朝上方走了两步,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着卞持盈大骂:“一介女流!竟敢定我们的罪!”
  他很是激动,唾沫横飞,神情愤恨:“让皇帝来!让皇帝来定罪!”
  卞持盈面不改色,她朝弥深看了一眼,继而拿起新折子,细细看来。
  弥深拍桌而起,横眉怒目:“来人!将贺家村一干罪犯押入大牢!择日行刑!”
  下一瞬,带刀侍卫迅速涌入殿中,各个杀意凛冽,唬得贺家村一行人噤若寒蝉。
  而那老者竟两腿一软,瘫软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贺芳亲眼看见他们被带走,刹那间,她心口那抹不甘烟消云散,随后涌上大仇得报的淋漓痛快。
  她眼眶湿润,瞥了一眼金砖上那根低劣破旧的拐杖,朝上方磕头:“多谢皇后殿下替我们做主。”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高楼上,晏端看着立在阑干旁的女子,笑着递去精致手炉:“虽已立春,但寒气仍重,仔细身子。”
  卞持盈看了一眼楼外明媚春景,接过手炉,走到桌边坐下:“陛下许久没有去看宝淳了。”
  晏端一愣,他拂袍坐下:“近日政事繁忙,不得闲,等这几日忙过了,得闲了朕便去看看她。”
  “我预备从贵女中择一位任宝淳的老师。”皇后如是说道。
  晏端点头:“此举甚好。”
  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卞持盈看了他一眼,低眸看着炉套上的精美绣花,没说话了。
  “皎皎,重审旧案一事,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束?”晏端问她。
  卞持盈没看他:“暂且不知。”
  没听见回应,她这才侧目看去:“怎么?不妥?”
  妥,简直妥极了。
  她若是埋头只顾审案,便无更多的心思用在别的政事上。
  晏端恨不得她审一辈子的案,最好别再管政事了。
  “近日我总听旁人议论。”卞持盈摸着炉套上的绣花,目光落在虚处:“说我身为一国皇后,竟整日审一些家长里短的小案,无心政事,无心国事,陛下怎么看?”
  晏端:“朕不这么认为。”
  “自古以来,家国相依,民为子,国为家,子有忧愁,咱们如何能袖手旁观?仅因为此案不是大案,不是要案,便草草结案,或置之不理,如何使得?”
  他胡诌一通,末了,道:“是谁在胡说八道?等后日早朝时,朕必定狠狠责斥,皇后忧民,一心在民,谁再敢胡说八道,朕就砍了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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