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论方诒世真心还是假意应允,结果到底是允许林疏昀站在了城墙之上。
下方大军之中的从朗见了他,怒喝道:“你什么意思?被狗皇帝的荣华富贵吸引忘记仇恨了?”
“这些日子我已想明白了。”
日照之下,林疏昀一身白衣,无星点杂尘,他面容平静,声音泠泠:“没有什么比太平盛世更重要,而为死去之人报仇更应该的是为他们正名,争取一个后世能够好活的机会。”
“我看你是被洗了脑!”从朗差点从马匹上跳起来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在痴心妄想做白日梦!我看你是早就和狗皇帝勾结!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他一句话连着一句,一句比一句戳人心肺。
林疏昀并不理会这些,他以血为引,取出曾经属于姜修玲的铃铛,骨节分明的手在铃铛上画满极其繁杂的符咒,染血的铃铛在阳光之下散射出妖冶的光芒,而最后一抹血,他点在了自己的眉心。
那一点如朱砂痣的血点令他整个人褪去了清冷,变了气质,铃铛在他的手中按照既定的路线摇晃。
天地日月,阴阳为界,流连之势,空亡湮灭,铃音辗转,赤口破罡,眨眼之间,从他的身后涌出一大批傀人,以虫蛇攀爬之姿涌下城墙,涌入下方的活傀人之中。
这一批傀人的数目相比活傀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从朗在怔愣后也冷哼起来:“螳臂当车!”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这群傀人并不是要与他的活傀人硬碰硬,他们身上都带着一个并未旋紧的酒袋,只要轻轻一撞,里头的东西便能洒出来,而当从朗意识到这酒袋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之刻,为时已晚。
由于所有的对抗都蛄蛹在一团,鲜红的血液不分敌我地落在每一个傀人与或傀人身上,林疏昀双眸泛红,面色惨白,却依旧屹立在最高处,手中铃铛的轨迹一变,摇晃起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轨迹。
他的口中同时哼唱起了那首安魂调。
须臾之后,下方所有所有的非人立定在了原处,面上的凶狠也化作了呆滞,从朗怒不可遏地大喊着:“你们这群废物!给我上啊!”可他手中的至水之物已经操控不了这群被秘术师之血加入了其他什么能压制住傀人的东西。
安魂调的最后一一声收归嗓眼,林疏昀握着铃铛的手无劲地垂下,他在艳阳之下摇晃了两下,眼中所见最后一幕是城门大开后,大寰的将士们持着长刀长枪冲出城,一个连着一个击杀所有非人。
他想,若是一开始就会知道,他炼出的傀人到最后是为了保护仇人而湮灭,会不会他干脆没有逃出府邸,而是死在仇人的杀戮下更痛快呢?
但他已经没时间再往下想了。
城墙之上,林疏昀再无力气地往后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掩盖于专属胜者战鼓声下的闷响。
无人可闻。
从朗被捕下狱,不日处以死刑,而那些变成活傀人的朝臣也再无恢复可能,除了死亡这条路,没有别的办法。
大寰陷入了萧条之际,方铎便成了当下方诒世最为重视的臣子。
他疲惫的脸上在看到方铎后露出笑容:“阿铎啊,这次多亏了你,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方铎覆手道:“皇上谬赞,此番的功劳,还是得属于疏昀。”
听了这话,方诒世面色不快,丝毫没有当日答应下要求的祥和:“哼,他一个秘术师早就该死,朕网开一面留他全尸,已经是大恩大德。”
他这是要以绝后患的态度。
方铎眼皮一跳,跪地道:“皇上,这几日之事天下百姓已经知晓,更知晓为何会有此等祸患,若是依旧将秘术师除之而后快,难保未来不会有类似的事情频发。”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些道理。”方诒世到底看重方铎,略一思量,道,“你觉得该如何?”
“臣以为,倒不如将秘术师为自己所用,臣可以亲自管理,再加上有高等秘术师血脉的疏昀坐镇,其余人定然不会轻举妄动,说不定还会感恩戴德,为国做出贡献,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在秘术的使用上做好限制即可。”
大寰三十七年,寰宣帝大赦天下秘术师,大寰的秘术师终于不用苟且偷生,隐姓埋名。
在方铎相助下,林疏昀得以找到一位年迈的高人。
老者名为司徒业,了解之下才知晓,他竟然是姜修玲的师傅,当年在观念相悖后将姜修玲逐出师门,后为躲避祸乱,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司徒业白发苍苍,一双眼睛却十分透亮,枯枝的手抚过已经昏迷数月之久的莫祈君——
她虽闭着眼,却还是那样的楚楚动人,方铎日日都会让人将她收整妥帖,她静静躺在那里,好似一尊神女像。
可在秘术师眼里,却也看得明白,那抹支撑她的生命之源,就快燃尽了。
“想要救她,只有一个办法。”
伸出布满皱纹却强劲有力的手逐步探查后,司徒业对着林疏昀又说了四个字。
“以命换命。”
走出房门,告别司徒业后,林疏昀还有些恍惚,直到左肩上被重重一拍。
他抬头看去,方铎脸上有着喜悦:“司徒前辈说过几日就要与你一同对小七施展上古秘术,多亏了你,才能化解危机,小七才能有救。”
上古秘术。
林疏昀想起方才屋中司徒业说过的话。
“因你有着高等秘术师血脉,又曾与这个丫头血脉相融,才可施展此数,可你要想清楚,你的身体在先前的消耗过大下已经岌岌可危,若强行施术,运气好是昏迷数日,运气不好,这条命就没了。”
“我愿意。”林疏昀看着老者,没有半点犹豫地垂眸作揖,“司徒前辈,麻烦您了。”
司徒业看着他,最终叹了口气:“此术不是随便能做的,还有些东西需要你去准备,而且”
“在我能力范围内,你所能换给她的寿命,最多只有十二年。”
林疏昀对着方铎淡淡一笑:“一切本就是因我而起,自然是要由我终结。”
他抬步就走,害怕对方看出不对劲,方铎却叫住他:“疏昀。”
“对不起。”
他只是诚恳道,“先前我因为小七昏迷而冲动,对你说了很多不好的话,分明你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回去后我仔细想了想,若那些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未必能做到你这般冷静。”
林疏昀肩膀一松,没有回头,淡淡道:“都过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等阿祈醒来之后好好待她吧。”
“你可要想清楚。”司徒业覆掌在他的背脊上,“用整条命的风险,去换区区十二年,可值得?”
“十二年”
林疏昀却不是在意他要承当失去性命的风险,而是喃喃道,“竟只能给她十二年的寿命”
他拉着她没有温度的手放在脸侧,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良久,才道:“前辈,我想清楚了,我要把命换给她。”
将她的手塞回被中,林疏昀站起身面向司徒业:“此事,还请司徒前辈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对外只称,有上古秘法能救便可。”
看着他决绝的目光,老者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能让人看见个中的曲折过往,仿佛历经千帆:
“情字一物,果真是可悲而可叹,却又让人无法割舍。”
第78章 得偿所愿她还是食言了。……
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莫祈君睁开眼,发现一片赤红,头上沉重,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即是不急不徐的脚步声。
她回到了嫁给方铎的那一天?不对,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梦?她并没有吐血昏倒,濒临死亡?
正思量着,红盖头被掀开,可眼前人的脸,却让她怔愣在原地。
“阿祈。”
那个总是冷冰冰的人温柔地唤她。
“怎么是你?”她呆呆地问。
“阿祈,你怎么了?”他在她身边坐下,一脸关切,“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如何不是我?”
洞房花烛夜?
和她成婚的不是方铎,而是林疏昀?
“我们方才才拜过天地,你如今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百年之后可是要写在我家族谱上的。”
他捏捏她的鼻子,语气亲昵,“阿祈,你不会这个时候来后悔吧?”
后悔?
莫祈君摇摇头,心想,她好像并不后悔,反倒有些开心。
不过,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什么了。
是什么呢?
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他,她的心里并不害怕,而是喜悦而期待的。
她想起与林疏昀的初识,那是她被困顿在过去十二年的黑暗人生中唯一一抹光亮。
他们经历了太多,几度的生死磨难,都靠着相互扶持走了过来,被外界侵袭侵占了所有,导致美好的时光并不算多,而仅仅是这些回忆,便能让她发现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