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正因注意太过集中在灵源的中心,才会忽视就在眼底下的盲点。
这无疑是一招险棋,也的确差点失误,好在第一批私盐通终是过特制人偶成功运输出去了。
“这小小的玩意,竟真能在外表看不出可拆痕迹下装外来物,装满情况下还正好被控制得与普通实心人偶一样重。”
手中拿着一个做工精致的人偶,古弘年左右打量着,感到不可思议:“看不出来,你找的这位傀儡师,真是有些能耐啊。”
“若不然贫僧又何必放着那么多手艺人不找,偏费尽心机用他这一个?”逐空露出一个掌控全局的笑,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不过你是如何发现他的?从上到下看不出来你是对人偶一类物什有兴趣的人。”
“市集上贩卖人偶的商贩不少,可独特的人偶并不多,做工的好是能看出来的,顺势问一问商贩,多找找,发现到源头很难吗?”
古弘年也不知道逐空一个和尚,为什么会懂那么多,似乎很多方面都能涉猎一些。
反观他在这坪枣寨当了十几年的寨主,除了擅长烧杀抢掠,其余都是门外汉,要是看到一个做得很好的东西,不会想到其中精妙,更不会将之与自己的目的联系到一起。
嫉妒逐空倒说不上,一个秃子有什么好嫉妒,他就是看不惯对方的不可一世。
虽然两人在表面上做足戏,在外人面前互相给面子,但古弘年心里门儿清,若不是他对山寨有点用,这目中无人的嘴臭和尚早就死好几次了,哪还能当上寨子的二把手,与自己平起平坐。
不想再谈这个让他洋洋得意的话题,古弘年说起赃款去向:“我说,你都有这些钱,留着也是留着,何不去买几个女人尝尝鲜?我敢保证,这滋味你尝过一次,绝对忘不了。”
“你们这帮俗人,眼里就只能看到女人了吗?”逐空完全没兴趣,冷嘲热讽道,“改天别被女人把魂勾走了,闹得所有人鸡飞狗跳来后悔。”
“你少叨叨,我跟你这清修的秃驴没法尿到一个坑里。”他不加入,古弘年不耐地摆手,“说自己是和尚,该喝的酒一点没少,这回又准备全部买酒去?”
逐空也不隐瞒:“喝酒用不着那么多钱,一部分放地下钱庄钱生钱,最后剩点给老和尚买药。”
“你说那个大爱泛滥的老秃驴?”古弘年一个使劲,直接把人偶的手掰下来一边,随意扔在地上,“哎哟,这可真是稀奇了,怎么你真给他净化心灵,要知恩图报了?”
“你懂什么?”
瞧他那看事情只看本质,很少剖析深层的样子,逐空一脸鄙夷:“老和尚死了,以后谁给我兜底?谁给我打掩护?我可不想等他死了换个事多的当住持,干什么都不方便。”
“这还不简单。”古弘年计上心头,挑眉一笑,“老姜正好有点出家的打算,你把他拉进去,多扶持扶持,直接给他扶持成住持,往后咱们坪枣寨和云水寺不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体了?”
司马昭之心,逐空差点就翻了白眼。
“行了啊,吞并云水寺就别想了,我可不想以后一进寺庙里到处都是胭脂俗粉的味道和靡乱不堪的动静。”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嘛,这哪里是吞并?”古弘年一派冠冕堂皇,“这叫势力范围二度合理划分。”
“在大山里称老大久了,真把自己当分配封地的君王了?学到个词就乱用。”
私下里,逐空毫不留情,直言面痛批道:“你先把自己寨里事情管理好再说吧,有些个平常玩的女人也不少了,非要跑去找那脑子有问题的,偶尔整一整那傀儡师也就罢了,非要招惹人家的女人,你不知道有些男的最在乎这个吗?好歹也劝他们忍一忍,等后面几批私盐都运出去了再放纵,这会儿因小失大,到时候别问我剩下的怎么运出去。”
“脑子有问题”的莫祈君无端打了个喷嚏,背后一阵发凉。
她原来以为自己这副身体不会生病。
毕竟全身唯有个头算“活的”。
但也不知是不是没避谶的缘故,为了躲避而装出来的事情,倒成了真的。
一开始只是头有点昏沉,加上没什么胃口,到后来都快站不稳了,感觉整个脑袋泡在热水中,浮浮沉沉的。
关键是她自己还没法摸出脑袋到底是不是发热,只能让连云竹帮忙看看。
“你这就是害了温病。”连云竹皱了眉,上下扫她一眼,又道,“你这姑娘,害了温病还穿这么点衣服,是怕这病得不够重吗?”
说完差点就要来拉莫祈君的手,她吓一大跳,不敢让对方碰到。
她的身体不会发热,这一碰铁定要发现她身体和头是两个温度了,还不得被当成怪物看?
“云竹姐提醒的是。”莫祈君把手顺势放到前襟拢了拢衣服,“我这就回屋去披两件衣服再过来。”
“你还过来干什么呢?都这模样了还准备干活吗?”
连云竹甩甩手,不由分说就把她驱回了房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包点衣服回屋就好好躺着,我去叫阿香给你煮点退热药草送过去。”
坐在房中的木凳上,莫祈君撑着脑袋胡思乱想起来。
一会儿是被射箭大会耽误了寻找却又被古弘年提起,极有可能是所需的至木之物,本想着等大会结束后再去寻找,结果直接病得多走几步路感觉就要闭眼躺倒。
一会儿想起阿蛋,这些日子过去,不知道它怎么样了,是回到了从前的流浪生活?还是已经遇到了新主人的可以依靠?可惜他们还没一起快乐多久,就被迫分开。
一会儿又变成心心念念想要寻的初六,仿佛传来他在天际的呼唤,他一直在等她,可他究竟躺在了什么地方,厚土之下,亦或者泥泞之中?没有关系,等她出去,一定会找到他。
所有事情横七竖八地交叉,把思绪弄得凌乱不堪,无法再思考。
昏昏欲睡之际,木门吱呀一声,阿香拿着药过来了。
莫祈君捂着额头,费力睁眼,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阿香姐,多谢你来给我送药。”
出口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听不出平日的灵动,就像是沙砾在摩擦,端过碗,她道:“之后不多麻烦阿香姐了,你定然还有别的事需要忙吧,东西我等会儿恢复一点后自己送回去就行。”
她一勺一勺喝下那热乎乎的药水,口鼻中全都是苦药味。
阿香却没有同以往那般利落离开,反而在她面前坐下。
“你很厉害。”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莫祈君一脸懵:“啊?”
阿香满眼正色:“看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女子也是有拉开弓弦的力量。”
对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苦涩在莫祈君嘴里蔓延开,她苦得蹙起眉,一时失语。
不过阿香不需要回答,她单纯在陈述一件从未与任何人倾诉过的事。
“看不出来吧,曾经我也有我的爱人,
我们相识十余载,感情甚好,我还以为能与他白头偕老,谁料被抓到这里。”
说起带着苦楚的往事,阿香的情绪还算正常,也许已经在脑中上演过千百次了。
“开始我也想过要离开,可听说了那些逃不出去的姑娘之事,方明白这根本就是比登天还要难,于是我不敢反抗,被迫妥协在这大山之中,与山贼成亲。”
在喝完药之后,莫祈君的脑袋稍微缓过来了点,但还是没有平日里那么清明,只能感受到单一的情绪。
不是平静,而是郁结的痛苦。
“最初我觉得你和我一样,也是个被虏来的女子,后来知道了你是逐空的客人,我又觉得你或许就是个待遇比我们好些,但结局不会改变的女子,没想到你参加了射箭大会,并且一鸣惊人,我才发现并非什么事都会按照既定轨迹发展,你始终在改写我所认知的。”
她看似释怀一笑,轻语道:“我便觉得,也许我是时候应该改变一回了。”
这个说法笼统了点,莫祈君有些不解其意:“阿香姐想要离开吗?”
她却没有直接回答。
“成亲之后,我只能自欺欺人我很爱那个山贼,以来减轻痛苦,可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我根本就不爱他,我越是逃避,痛苦就越是成倍增长,最崩溃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去死。”
说到死,她都那么淡漠,眼里没有光,像一颗已经腐掉却又涂满鲜妍色彩的果子,藏着不被人发现的脆弱。
“可我又不敢死。”
六个简单的字眼,终于透出了波动,但她双手捂住脸,不知是哭还是笑,像要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声细如呜咽:“我胆小、懦弱、不堪一击。”
“不是你的问题,阿香姐,害怕乃人之常情,更何况这样突袭的可怕事情?”莫祈君不能再共情更多了,一把扶住她的双肩,用力持紧,“你能撑到现在,才是另一种勇敢。”
“并非我勇敢。”她自嘲地勾唇,“之后我因无法生育而被冷落,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可伤害已经造成,出于自我保护,我的内心日复一日地麻木,痛苦是得到缓解了,却也失去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