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双看上去有些昏花的眼睛随即模模糊糊打量了过来。
这样有阅历的人和小年轻可不一样。
莫祈君束起手脚,不敢随意造次了,低眉思考还有什么能用的方式。
岂料老和尚颤颤巍巍走过来,好声好气问:“孩子,你说逐空能救你性命?”
在他跟前,莫祈君感觉就像在面对一尊金身铸造的佛像,都不敢说谎了,小鸡啄米地点了点头。
老和尚佝偻着背凑近她,用那双老态龙钟却并不浑浊的眼睛望进她的眸。
虽然不知道就这么几眼能瞧出什么名头,莫祈君依然有种快被看穿的感觉。
寺中清净,远远的似乎有诵经的声音配合敲击木鱼声传来,如编钟一磐又一磐有节律响动,悠扬绵长。
盯了许久,老和尚才退后两步,对她说:“顺着东边的蒲溪沿山林找找,去吧孩子。”
这话令莫祈君大吃一惊,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就连旁边的年轻和尚也瞪大眼睛合不上嘴。
她反应了几秒才道:“您是说逐空法师他”
但老和尚没有再说话,只是慈祥地笑了笑,用瘦得和枯木差不多的手拍拍她的肩后,在年轻和尚的搀扶下转身,慢慢悠悠跨过门槛。
身后的女子双手交覆平举额前,对着他的后背深深一拜:“多谢老师傅!”
随后动身奔离大殿。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年轻和尚十分不解:“师傅,您这是何意?为何要告诉那个女施主逐空师兄身居何处,这于理不合啊。”
老和尚摸着胡子,云云着高深莫测的言论。
“世事难料,逐空的因已铸成,果却迟迟不现,我参不透,那孩子的命数却如丝线将逐空的因果串联,这是必然的果,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果。”
“师傅的意思是,师兄的命数与那女施主相关?她究竟是何人?”
“她是何人重要吗?即便白纸黑字写在黄册上的身份与姓名,也未必为真。所谓笔下人,说到底由执笔人构成,那如何不能说,执笔人,亦是因笔下人的存在而存在?”
按照老和尚所言,莫祈君一路向东,也算是到了另一个人迹罕至处,看见了条静静流淌的溪流。
这多半就是蒲溪。
蒲溪边上有一条小径,也的确是通往山林。
沿着唯一的道路一直上去,直到流水声听不见,鸟叫声传来,莫祈君果真在尽头发现了一处以木头搭建成的林中小屋。
她喜上眉梢,快步而去,在门口唤着:“逐空法师!逐空法师您在里面吧!请您开开门!我有要事与您相谈!”
一连唤了四五声,在她准备手脚并用轰门之际,屋门终于被打开。
里头立着的人长得不像先前见到的几个和尚那样和善,相反,他的眉眼十分凌厉,一双眸子好比鹰眼,锐利扫过一切所见,不留任何情面。
那不耐的神情在看见是她之后诧异一瞬:“你是林工匠的傻子表妹?”
莫祈君:“”
她也不解释了,顺着话就道:“逐空法师,恳求您救救我表兄。”
“你说什么?”
逐空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倏地阴沉下来。
“先前对贫僧的请求找各种理由,百般推脱,如今要贫僧救人啊?敢问贫僧有什么能耐能救得了林大工匠?”
这两个反问劈头盖脸,莫祈君却知他在说气话。
看此人的个性,若是他不愿意,只怕已经开始赶他走了。
她当即添了把火:“表兄如今走投无路,唯有逐空法师您有能力,且会愿意营救他,因为这是他往后必须帮您的必要条件。”
每讲一句话,她都在认真观察逐空的表情细节。
他并没有抗拒,反而神色一动,这无疑正中她下怀。
“法师您清修这些日子,一定不知道,这葆崇县已经变天了吧?”
压低声音,她徐徐吐露五字:“县令被杀了。”
只不过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逐空也懒得装样子了。
双手背后,稍稍仰头,他眯眼睥她:“你的意思是,林工匠杀了县令?”
这个姿势充满着轻蔑与怀疑,就是没有半点听见死了个父母官而该有的震惊。
“不。”莫祈君叹了口气,能看得出依旧在为此事而后悔,“人是我杀的,表兄他被我连累了。”
“我还说怎么看着正常得很——”
逐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来脑子的问题出在这里。”
莫祈君:“”
“随便法师您怎么想,您只需要知道,表兄确实需要您的帮助,而您在帮助他之后也确实有资本能让他帮您完成您想要完成的事情。”
上前一步,莫祈君直言不讳:“若我没猜错,这件事,也只有表兄能帮您了,对么?”
空气的流速慢下来,一个俯视,一个直视,二者目光相对,就这么沉默着,僵持着,谁也没动。
直到远方鸟鸣渐起,吵得人头疼,又恰到好处地扑扇翅膀渐弱。
逐空突兀地笑起来。
他的笑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是单纯的笑或冷笑,而是游离两者之外的笑,像寒冬里的百足虫在身上爬过,使人不自主发毛。
很难想象在一个和尚脸上会看到这种表情。
“你帮林工匠答应下来,凭什么断定他会在获救后帮贫僧?他难道就不会出尔反尔?”
“他不会。”
莫祈君坚定道,“表兄说出的话,便会做到,当初他便是答应了我,我才得以这般站在法师面前,而法师您卖他的这个可不是普通人情,而是救命之情,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那好啊。”
像头发现猎物的狼,逐空如是说:“贫僧的确有办法,也可以帮你。”
第27章 柳暗花明(下)“哟,二位准备上哪去……
他给出的计划在四日之后。
正巧是魏永的头七。
对于葆崇县的百姓而言,不论是谁,不论如何死的,头七都是他或她灵魂怨念最深重的时候。
这一天,死者的三魂七魄从各个角落旋聚而来,久久不散,必须要靠超度才能安息,于是头七做法事的传统也就一直延续至今。
可超度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半吊子接手而遭反噬的事情层出不穷,久而久之,就剩云水寺的和尚能办了。
但是云水寺有那么多和尚,魏曦如何就正好选择了逐空来主持?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巧。
只不过以逐空的手段,完全可以让本来要去主持的法师出点小状况,办事不能,自然的,这桩任务就落在了刚清修回来正清闲的他头上了。
伴随着计划与准备,四日一晃而过。
平时歌舞升平的魏府上下安静肃穆,飘扬的白布幡将遮盖住了府上一切其他的颜色。
灵堂正上方挂着个斗大的“奠”字,左右各书一条悼念挽联,下方的供桌上摆放着长明灯和魏永的灵牌,灵牌前站着逐空。
他身着法袍,一手持哀杖,一手端泡过符咒的圣水,正对着面前的灵柩念念有词着什么。
其余以魏曦为首的人皆朝灵柩伏跪,静静等待下一步指引。
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凭借人多眼杂,和逐空的掩饰入府的莫祈君,正在悄悄寻找林疏昀的踪迹。
上一回来此,她是被魏永带进来的,只记住了去他屋头的那条道,离开的时候又随林疏昀不走寻常路,隔了些天已经对这儿完全不熟悉了。
魏永到底是个官,还是葆崇县最大的官,因此魏府不像清晏居的内宅连着外宅,而是外宅套着内宅。
这表明,从外到内有很多条路径,路径之间还可能四通八达。
幸而今日为了做法事,大部分人都被聚集到了灵堂。
要躲避的人员大大减少,降低了危险,给莫祈君寻找林疏昀创造了更多条件。
沿着魏永的房间,不难找到魏曦的房间。
伏在窗下,莫祈君戳破洞看进去——
里头空无一人,别说林疏昀了,连只蚊子都没有。
奇怪。
按照打探的消息,他也并未被下到牢里,不在这还能在何处?
为了节省时间不每间屋子都找过去,莫祈君以手支颐,试图把自己带入魏曦。
用她的思维好好想想,对一个爱而不得的,却又和兄长之死有关的人,把他当作什么才最畅快?
脑中灵光一闪。
是下人。
因为要让他知晓唯一能让他不再受苦的只有她,要让他只能依赖她。
思路很快明晰。
下人待的地方,不是柴房便是储物房。
莫祈君赶忙调整路径,偷偷摸摸来到西边的柴房。
这里离魏曦房间更近。
且房门上了锁。
她依葫芦画瓢在外头捅破窗户纸,用一边眼睛朝里望去。
绿色萤石上下左右一寸不放过地扫了个遍,果真在柴堆角落里看见了不省人事的林疏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