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让她羞耻的是,姜望就在一道门之外。
火车的况且声不绝于耳。
此刻她感谢这扰人的噪音,借着这声音完美解决。
手放在厕所门把手上的时候,苏林瑾顿了一会儿才拧开。
开了门才发现,姜望并没有贴着门站,而是让开一步,恰好地隔开过道里那些人的视线,又不至于听见她在里面的动静。
他见她出来,才落后半步把人护在自己身前,替她隔开了背后陌生人的审视。
苏林瑾不由得再次感叹,跟他一起出门真的满满安全感。
然而等两人回到卧铺车厢有些傻眼。
就刚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姜望睡的那张下铺,坐了个陌生老太太。
对面的卧铺铺位上,其他乘客还在熟睡。
苏林瑾上前低声问:“奶奶,你是不是走错了?我们送你回去。”
黑暗中,姜望因为这个“我们”唇角浮起了一点弧度。
“你是小雪吗?”她声音比长相年轻很多,听起来温和慈祥。
“我不是。你坐哪里?我们送你回去。”苏林瑾再次强调。
然而老人直接合衣躺下去:“我不去,我不要回去,你们都不让我去……”
苏林瑾反应过来,这老人可能有阿兹海默。
这时候她已经适应了卧铺昏暗的光线,车厢一侧底部的夜灯足够让她看清这个老人的模样。
对方身上的袄子成色很旧,打了补丁,但她有一张安静慈和的脸,让人忽略她身上的衣着不敢轻视,雪白的头发不显年龄,反而异样地增添了一分高贵的气质。
对,苏林瑾看着这个明明有些落魄的老太太,想到的却是这个词。
这个老太太让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阿兹海默的外婆。
起初也只是健忘,后来忘的越来越多,最后认知倒退回到她自己小时候。
“她应该是忘了自己的座位。”
姜望便说:“我去找列车员。你一个人能行吗?”
苏林瑾抓住他胳膊摇一下,摇头说:“不用了。我跟她挤一挤,等天亮了再说。你快上去睡吧。家里人估计也没发现呢,大半夜的没必要吵醒这么多人。”
她做过阿兹海默病人的家属,知道这个人群面对亲人走失的无助,这样寻常的随手帮忙,可能对他们都是莫大的帮助。
见姜望不动,她笑了:“你不如我方便。”
他这才点头上了中铺:“有事你喊我。”
下铺宽敞,她给老太太盖上被子,自己则搭了这张被子的一角,靠在卧铺的侧面床板上。
闭上眼睛的瞬间,她忽然想到,姜望已经是第二次睡自己的床了。
第11章
第二天,苏林瑾很早醒了过来。
姜望像候着她一样,从中铺递下来个小包和她的新外套:“走,去洗漱,回来再换外套。”
她自然地接过来,跟在他身后去两节车厢中间的洗手台。
任谁看见都想象不到,这是一对才认识了没几天的男女。
等洗漱完再回到车厢,见老太太已经坐在卧铺过道的椅子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而她自己一脸自责。
老人看到两人回来,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昨晚上脑子又糊涂了,居然跑你们这来!我这就回去。”
看来她这会儿清醒,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苏林瑾相信,她过去一定生活优渥,脑子糊涂时跟从下意识的反应,才会闯到卧铺车厢里。
看着老人,她又想起上辈子自己的外婆。
只是出去买一包盐的功夫,她忘掉了回家的路,跟着路人坐上公交车,坐到了离家十公里远的地方。
幸运的是,司机把她带回家照顾,第二天由民警送回家的时候,老太太好像只是刚刚出门遛了个弯回家,一点没受罪。
她淋雨时被人撑过伞,如今,也愿意做一个给人挡雨的人。
姜望看了一眼列车员所在的位置,微一点头:“我送您过去。”
“多谢同志。”老太太起身前掏出兜里的手绢包,打开抽出一张大团结塞过来:“我也不知道这票多少钱,你们拿着!”
苏林瑾笑着推回去:“不用,昨天晚上我也睡了半张床,难道还跟你分么?别客气。”
姜望深沉的黑眸视看着苏林瑾笑开的嘴角,自从爷爷去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重新露出这样清澈见底的笑容。
他改了口:“快到站了,您要是没什么东西在原来车厢,从这下车吧。”
他注意到老人贴身斜跨的袋子鼓鼓的,猜测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行李。
老人见两人真不要,便没再硬塞,安静地坐下来。
虽然合衣睡了一晚上,她此刻衣服整齐,头发也梳理整齐,整个人还是那样慈祥温煦。
这趟火车的终点站并不是北燕,停站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在即将到站的时候,列车员举着喇叭在车厢之间广播:“下一站北燕,下一站北燕!到北燕的乘客请准备好下车。”
老太太忽然说:“瞧我糊涂了,连你们俩名字都没问。”
这样的萍水相逢,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但苏林瑾还是耐心地把两个人的名字说给她听。
“你这名字好,一看就是幸福的孩子。”
见她愣住,老太太笑着说,“你看,你爸爸应该姓苏,你妈妈姓林,对吧?再说你名字叫瑾,那是美玉,就跟以前的人用玉石结盟是一个意思。你爸爸妈妈很恩爱。小伙子名字也好,望,那是希望,好寓意。”
她掏出纸笔,认真把两人的名字写了下来。
苏林瑾眼睛一扫,见那个本子的内页记着一串地址。
这时火车已经开入北燕城区,速度放缓。
车厢里大部分人都动了起来,整理好行李站在过道里等到站开门。
苏林瑾踏上月台,终于感受到林培淑所说的冷,幸好
姜望一手一个大皮箱,身背一个双肩包护在苏林瑾背后。
老太太跟在两人身后,顺着人群出站。
从火车上下来的人不少带着大包行李,出站口的排子车生意兴隆。
老太太坚持自己知道怎么回家,两人跟她道别后,走到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一辆吉普车已经停在那里。
驾驶员看到姜望,下车行了个标准的礼:“姜同志好!”
然后便热情地把皮箱放上车。
“辛苦小孙。”姜望也行了个礼。
“姜同志你昨天打电话说用车,他们都跟我抢着今天来接呢!”驾驶员小孙是个话篓子,两人上车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同时还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观察着苏林瑾,满脸“这是嫂子吗”。
可苏林瑾根本没注意到小孙的八卦表情,她看到老太太茫然地站在马路牙子上。
“她又忘了。”苏林瑾看着姜望,问,“我们能送她回家吗?”
得了奥兹海默的老人会有这种间歇性的失忆情况,显然她又像火车上那样,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姜望说:“小孙,靠边。”
“好嘞嫂子!”小孙懂了,这就是嫂子!
苏林瑾想了想没反对这个称呼,紧接着,姜望也跟着下来。
“姜团长在未婚妻面前脾气这么好呢……”隔着车玻璃,驾驶员小孙光明正大打量两人,小声嘀咕,“谁说的他又凶又严?”
“奶奶小心!”苏林瑾抓住老人,把她从马路当中上拉回了路边,“有人来接你吗?或者,你要坐什么车?”
“你是谁啊?刚才真谢谢你了。”老人脸上的表情温煦,像一个清醒着的慈祥老人。
姜望看着苏林瑾:“把她带上车吧。”
他直接忽略了不远处的派出所,他相信苏林瑾能比民警更好更快地把老人送回去。
苏林瑾顺着他视线,当然也看到了派出所,说:“我是不是多事了?可我刚看到她地址,留在派出所可能得等好久她才清醒了能沟通。”
“没关系,听你的。”姜望扶着老人上了车。
坐在车上,老人丝毫不显局促,虽然还是没记起两人,但和和气气地说:“你们是小雪的朋友吧?怪不得眼熟呢,老觉得好像见过一样。”
可不是眼熟?刚刚才分开,还特意问了他们俩的名字。
苏林瑾把老人的地址报给小孙,只见小孙微皱了会儿眉头,一脚油门踩下去。
到了地方才知,原来老人笔记本上记的,竟然是北燕大学的教师大院。
前几年的时候,这个地方算得上鼎鼎出名。
也怪不得小孙看到地址会有那样异样的表情。
家属大院都是一梯两户的户型,苏林瑾按照地址,敲开了二楼的一扇大门。
“谁啊?”里面有人问。
很好,有人在。
苏林瑾:“金曼匀奶奶是住这里吗?”
里面静了一瞬,才应:“对。她不在家,你哪位?”